【海上花列传】对白翻译(四十九）(4)

翠凤在后手指黄二姐脊背，低声向子富道：“你看她，越说她皮越厚！好了我说过，不说了，她要去吃苦，让她去。”子富道：“她做老鸨也苦恼，被你埋冤，一声不吭。”翠凤道：“你说的啊，七姊妹里头有好人么！我要是做差了点，被她打得要死。”子富道：“我不信。”翠凤道：“你不信，看诸金花。她们七姊妹，我碰着三个人。诸三姐比我妈妈好得多了，就不过打了两顿。要是我妈妈的讨人，肯定要死不让死，要活不给活，教她试试看就知道了。”子富笑而不语，翠凤叹口气道：“别说是我妈妈，你看上海滩哪个老鸨是好人！她要是好人，怎么会吃这口饭！还有个郭好婆，你也知道点的吧？现在自己没了讨人，还要去帮诸三姐打那个诸金花，你说多讨厌。”
不料翠凤说话之间，突然楼梯上一起脚声，跑上三个人，黄二姐前引，账房先生后随，直往对过金凤房间。子富怪诧问故，翠凤摇手悄诉道：“都是流氓呀，赎身文书我得等他们到了才好写啊。”子富见说，放下窗帘。翠凤惟令珠凤过去应酬，不许擅离。金凤竟不过去，怔怔痴坐，不则一声。子富视其面色如有所思，拉近身边，亲切问道：“姐姐走了，会冷清吗？”金凤攒眉含泪而答道：“冷静点不打紧，我在想：阿姐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做生意，房钱、捐钱那么多开销，就算忙死我也没几台酒、几个局，妈妈发急起来，可就完蛋了！教我还有什么办法呢！”翠凤一听，嗤地笑道：“你现在做生意要是够开销的话，妈妈要发财了！”子富也笑慰道：“你放心，妈妈哪有说你。珠凤比你大一岁，要说的话也先说她。”金凤道：“她向来没生意，倒也没什么。我是妈妈一直在说：‘往后生意应该好点了。

’姐姐也这么说，哪晓得这一阵的账比前一阵少了些。”翠凤道：“你就别多想了，自己积极做生意就是。”子富也道：“你要记住姐姐的话，那妈妈就喜欢你。”
黄二姐适从对过房里踅来，听得“妈妈”两字，问说甚话。翠凤为述金凤之言。黄二姐顺口赞道：“好女儿，难为她想得到！”金凤转觉害羞，一头撞入子富怀抱。大家一笑丢开。黄二姐袖中掏出一只金时辰表、一串金剔牙杖，双手奉与翠凤道：“你说什么东西都不要，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便给你。这两样，你一直挂在身上，没有了不方便啊，你带去。小意思，也不能算什么东西。”翠凤不推不接，并不觑一正眼儿，冷笑两声道：“妈妈，谢谢你！我说过什么都不要，妈妈还要客气，笑话了。”黄二姐伸出手缩不进，忸怩为难。子富在旁调停道：“给金凤吧。”黄二姐想了想，不得已，给与金凤。翠凤正色道：“索性跟妈妈说了吧，我到了兆富里，妈妈要看我，来好了。要是送副盘给我，那妈妈别生气，连下脚钱都没有。”
黄二姐欲说不说，嗫嚅为难。忽见赵家娒送上一张请客票头，黄二姐便趁势搭讪问：“哪里请？”子富看那票头乃泰和馆的，知系局中例酒。翠凤不去理会，盛气庄容，凛乎难犯。黄二姐自觉没趣，趔趄半晌，原往对过房里去了。子富将行，翠凤嘱道：“晚点你要来个吧，不知道他们赎身文书写得对不对。”子富应诺，踅出客堂，望见对过房间点得保险台灯分外明亮，但静悄悄的毫无一些声息。子富向帘子缝里暗立潜窥，只见账房先生架起眼镜，据案写字；三个流氓连黄二姐攒聚一堆儿，切切私语，不知商议什么事情；珠凤、小阿宝伺应左右。子富并未惊动，自去赴宴。到了泰和馆，自然摆庄叫局，热闹如常。惟子富牢记翠凤所嘱，生恐醉后误事，不敢尽欢，酬酢一回，乘间逃席。那时金凤房间也摆起四盘八簋，请那流氓，雄啖大嚼，吮咂有声，笑詈叫号，杂沓间作。子富逆揣赎身文书必然写好，见了翠凤，将出一张正契、一张收据， 上面写的画蚓涂鸦，不成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