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对白翻译（五十二）(2)

琪官道：“怕是睡了吧。”瑶官道：“我喊她一声试试。”琪官无语，瑶官就高叫一声：“素兰先生。”楼上不见接应，却见纱幔上忽然现个人影儿，似是侧耳窃听光景。瑶官再叫一声，那人方卷幔推窗，望下问道：“谁在喊？”琪官听声音正是孙素兰，搭嘴道：“我们来看你呀，要睡了吗？”素兰辨识分明，大喜道：“快上来啊，我不困呢。”瑶官道：“不睡，咋门都关啦。”素兰道：“我来开，你等下。”琪官道：“别开了，我们也回去睡了。”素兰慌的招手跺脚道：“别走呀，来开了呀！”瑶官见其发急，怂恿琪官略俟一刻。那素兰的跟局大姐一层层开下门来，手持洋烛手照，照请两人上楼。素兰迎见，即道：“我要商量件事儿，你们俩别回去睡在这，好不？”琪官骇异问故，素兰道：“你想这大观楼，前头后底多少房子，就剩我跟个大姐在，阴气重，害怕呢，都睡不着。正想来你们梨花院呢，你俩倒来喊我了。
谢谢你们，陪我一夜，明天就没事了。”瑶官不敢作主，转问琪官如何。琪官寻思半日，答道：“我们俩睡在这，本不要紧，但如今不比先前，有点难办了。要不还是你到我们那去吧，就是将就些。”素兰道：“你那最好了，你还要客气。”
当下大姐吹灭油灯，掌着灯台，照送三人下楼，将一层层门反手带上，扣好钮环。琪官、瑶官不复流连风景，引领素兰、大姐径望梨花院落归来。只见院墙门关得紧紧的，敲够多时，有个老婆子从睡梦中爬起，七跌八撞开了门。瑶官急问：“有热水吗？”老婆子道：“哪还有热水，都什么时候了，茶炉灭很久啦。”琪官道：“关好门去睡吧，别多话了。”老婆子始住嘴。四人从暗中摸索，并至楼上琪官房间。瑶官划根自来火，点着大姐手中带来烛台，请素兰坐下。琪官欲搬移自己铺盖，让出大床给素兰睡。素兰不许搬，欲与琪官同床，琪官只得依了。瑶官招呼大姐，安顿于外间榻床之上。琪官复寻出一副紫铜小炉，亲手舀水烧茶。瑶官也取出各色广东点心，装上一大盘，都将来请素兰。素兰深抱不安。三人于灯下围坐，促膝谈心，甚是相得。一时问起家中有无亲人，可巧三人皆系没爹娘的，更觉得同病相怜。

琪官道：“小时候没了爹娘，那是真可怜！哥哥嫂嫂哪里靠得住，场面看着挺好，实则心里在打算盘。小孩子不懂事，上了他们的当还不知道。要是父母有一个在，我怎会到这里来！”素兰道：“一点儿不错。我爹娘刚死了三个月，伯伯就拿我开刀，一百块钱卖给人家做丫头。幸亏我知道后，告诉了娘舅，拿买棺材的钱还给伯伯，才出来做生意。哪晓得娘舅也是个坏东西，我生意好了点，骗了我五百块洋钱，人也不来了！”
瑶官在旁默然呆听，眼波莹莹然要掉下泪来。素兰顾问道：“你来这几年了？”琪官代答道：“她更可气！来的时候她爹一起来的，她自己也叫他‘爹’。后来我问她，哪个爹啊，是她后妈的姘头！”素兰道：“你们两个运气不佳，但都到这来了也就罢了。我的命生来就是苦，都说我没个帮手，碰上要紧事，独我一个人发极，还有谁能跟我商量商量；有了些快活，闷在肚子里，也无处去说啊。想找个满意的娘姨、大姐，太难了。”琪官道：“你属于称心的了，比起我们好太多了。我们虽是两个人，但有什么用啊？自己一点都做不了主，还要帮别人，成不了事。过几年，也说不准两个人还能不能在一起呢。”素兰道：“说到往后的事，大家看不见，怎知道有结果没结果。我想也没什么法子，过一日算一日吧，都是命。”瑶官插说道：“我们是过一日算一日，你往后的事，有点数了。华老爷跟你好得不行，嫁过去了，准备好好享福，有什么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