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对白翻译（五十二）(4)

素兰错过睡性，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琪官寂然不动，倒是隔壁瑶官微微有些鼻声。俄而一只乌鸦哑哑叫着，掠过楼顶。素兰揭帐微窥，四扇玻璃窗倏变作鱼肚白色，轻轻叫琪官不答应，索性披衣起身，盘坐床中。不想琪官并未睡着，仅合上眼养养神，初时不应，听素兰起坐，也就撑起身来，对坐攀话。素兰道：“你说我们拜姊妹好不好？”琪官道：“我说不拜也一样好照应，拜个什么？要拜今天就拜。”素兰道：“好，今天就拜。那怎么个拜法呢？”琪官道：“我们拜姊妹，不过拜个心。摆酒送礼那些空场面，都用不着，就买一副香烛，等到晚上，我们三个人简简单单，磕几个头就是了。”素兰道：“蛮好，我也说简单点好。”琪官见天已大明，略挽一挽头发，跨下床沿，靸双拖鞋，往床背后去。一会儿，出来净过手，吹灭梳妆台上油灯，复登床拥被而坐，乃从容问素兰道：“我们拜了姊妹，就像一家人，随便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我问你，我看那个华老爷挺好的啊，为什么不称心呢？”素兰未言先叹道：“不说还好，说起来就真真气人！他那个人倒不是有什么不称心，我和他什么都对眼，就因为一样不好。他那个人做一百桩事，有九十九桩做不成功，但凡有点麻烦的事，他就不肯做。就算教他做桩小事，他都要四面八方通通想个遍，若没什么，而后才做，要是有个把闲人说一声不好，就不做了。你想这样的脾气，能娶我回去么？他自己都娶不成。”

琪官道：“我一直说，先生小姐要嫁人，容易得很，哪个好就嫁给哪个，自己去挑就是了。现在听你说华老爷，倒是难呢。”素兰转而问道：“我也问你，你们俩自己怎么打算，嫁不嫁人？”琪官亦未言先叹道：“我是再难也没有了！此刻没人，跟你说说不要紧。我从小到这里，自然都要依那个大人，依了吧，也是尴尬呢。大人六十多岁年纪了，假如有个好歹，像我就上不上下不下，算是什么人物啊？要是再想嫁人的话，就晚了！”素兰道：“刚瑶官在说，出去也说不定，可是这个意思？”琪官道：“她心里还算明白，就是有点不着调。十四岁了，一点不懂轻重，说得说不得的话都要说出来。你想我们能说那样的话吗？刚刚还是是你，要是碰到别人说给大人听，那可完了。”琪官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呵欠。素兰道：“我们再睡会儿吧。”琪官道：“是该睡了。”素兰便也往床背后去了一遭，却见一角日光直透进玻璃窗，楼下老婆子正起来开门，打扫院子，约摸七点钟左右，两人赶紧复睡下去。
素兰道：“一会儿你起来喊我一声。”琪官道：“晚点好了，不要紧的。”这回两人神昏体倦，不觉沉沉同入睡乡。
直至下午一点钟，两人始起。瑶官闻声进见，笑诉道：“今儿有一桩大笑话，说是花园里逃走两个倌人。好多人在吵，一直吵到我起来，刚刚说明白。”素兰不禁一笑。琪官吩咐老婆子传话于买办，买一对大蜡烛，领价现交，无须登账。素兰亦吩咐其大姐道：“你吃过饭后，到家里去一趟，回来再到乔公馆问他可有话带。”大姐承命，和老婆子同去。瑶官急问：“我们是不是今天拜姊妹？”素兰颔首。琪官道：“你说话当心点啊！什么逃走倌人，要是冠香在，岂不是要多心了？就是我们拜姊妹，也不要跟冠香说。冠香知道了，定要与我们同拜，无趣得很。”瑶官唯唯承教，并道：“我不说好了。”素兰道：“没拜不要说起，拜过就不要紧了。这是我们明明白白的正经事，没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瑶官又唯唯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