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对白翻译（五十一）(2)

试问开天辟地，往古来今，有如此一篇洋洋洒洒、空空洞洞、怪怪奇奇文字否？普天下才子读之，皆当瞠目愕顾，箝口结舌，倒地百拜，不知所为！
史天然先喝声“批得好！”朱蔼人道：“那是金圣叹《西厢》的批语，他就抄来了。”华铁眉道：“抄也抄得好。”陶云甫点头道：“果然抄得好，除了这样的批语，也没什么好批了吧。”
葛仲英顾见高亚白独坐于旁，片言不发，讶而问道：“亚白先生怎么不说话啊，难道痴鸳先生做得不好？”亚白道：“也没什么不好，你可知道城隍庙里大兴土木，阎罗王殿上的拔舌地狱刚刚收拾好，就等痴鸳先生去，要请他尝尝滋味呢！”大家复笑哄堂，尹痴鸳也笑道：“他是打赌输了，在心疼，没啥说的了，骂两句出出气，对吧？”齐韵叟道：“亚白不过说说罢了，我要劝你一句。大凡读书人通病，往往为坎坷之故，就不免牢骚；为牢骚之故，就不免放诞；为放诞之故，就不免溃败决裂，无所不为。你可以收敛些，君子须防其渐也。”尹痴鸳不禁悚然改容，拱手谢教。
其时满厅上点起无数灯烛，厅中央摆起全桌酒筵，广东小姐声请入席。众人按照规例，带局之外，另叫个本堂局。小姐们各带鼓板弦索，呕呕哑哑，唱起广东调来。若在广东规例，当于入席之前挨次唱曲，不准停歇。高亚白嫌道聒耳，预为阻止。至此入席之后，齐韵叟也不耐烦，一曲未终，又阻止了。席间方得攀谈行令如常。

既而华铁眉的家丁华忠踅上厅来，附耳报命于家主道：“少大人去了清和坊袁三宝那，没来兆贵里。”华铁眉略一颔首，因悄悄诉与孙素兰，使其放心。适为齐韵叟所见，偶然动问。铁眉乘势说出癞头鼋软厮缠情形，韵叟遽说道：“那到我花园里来啊，同文君做个伴，不挺好？”素兰接说道：“原本是要去大人花园里的，只因他说，常恐不便。”韵叟转问铁眉道：“有啥不便啊？你也一起来好了。”铁眉屈指计道：“今天让她先去，我有点事，二十号来看她。”韵叟道：“那没关系。”天然也说是“二十来”。铁眉见素兰的事已经妥议，记起自己的事，即拟言归。高亚白知其征逐狎昵皆所不喜，听凭自便。华铁眉去后，丢下了素兰没得着落，去住两难。韵叟微窥所苦，就道：“看今儿这的架势，是要来一整晚了啊，我要回去睡了。”高亚白知其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亦唯有听凭自便而已。
齐韵叟乃约同孙素兰带领苏冠香，辞别席间众人，出门登轿，迤逦而行。约一点钟之久，始至于一笠园。园中月色逾明，满地上花丛竹树的影子，交互重叠，离披动摇。韵叟传命抬往拜月房栊，由一笠湖东北角上兜过圈来。刚绕出假山背后，便听得一阵笑声，嘻嘻哈哈，热闹得很，猜不出是些什么人。比到拜月房栊院墙外面，停下轿子，韵叟前走，冠香挈素兰随后，步进院门。只见十来个梨花院落的女孩儿，在这院子里空地上相互摔跤打滚，踢毽子，捉迷藏，玩耍得没个清头。蓦然抬头见了主人，猛吃大惊，跌跌爬爬，一哄四散。独有一个凝立不动，一手扶定一株桂树，一手垂下去弯腰提鞋，嘴里又咕噜道：“跑啥的，啊，小孩子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