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对白翻译（五十）(4)

“她们是先生，先生的规矩，单唱曲子，不划拳。教她唱个曲儿吧。”素兰无可推说，只得和起琵琶来。
华忠认得这一班流氓狎客，都是些败落户纨绔子弟与那驻防吴淞口的兵船执事，恐为所见，查问起来难于对答，遂回身退出，自归大马路乔公馆转述于家主。华铁眉寻思一回，没甚法子，且置一边。
次日饭后，却有个相帮以名片相请。铁眉又寻思一回，先命华忠再去探听赖公子今日游踪所至之处 ，自己随即乘轿往兆贵里孙素兰家等候复命。素兰一见铁眉，呜呜咽咽，大放悲声，诉不尽的无限冤屈。铁眉惟恳恳地宽譬慰劝而已。素兰虑其再至，急欲商量。铁眉浩然长叹，束手无策。素兰道：“我想去一笠园住两天，你说好不？”铁眉大为不然，摇头无语。素兰问怎的摇头，铁眉道：“你都不知道有多不方便。我是不能跟齐韵叟去说，癞头鼋同他世交，被他知道了，挺难为情的。”素兰道：“姚文君在一笠园，就因为癞头鼋，有什么不便啊？”铁眉理屈词穷，依然无语。
良久，素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了解你的，随便一点点事，用得到你的时候，总是不答应。你放心，我不过先告诉你，齐大人跟我说好了，癞头鼋知道了，也不关你事。”铁眉拍手道：“那蛮好。晚点我到老旗昌，你要说就说吧。”素兰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亦复无语。两人素性习静，此时有些口角，越发相对无言。直至华忠回来报说：“少大人现在在坐马车，结束了就来这。”铁眉闻信，甚为慌张，方启口向素兰道：“我们走吧。”素兰闻信，愈觉生气，迟回半晌，方启口答道：“随便你。”于是铁眉留下华忠，假使赖公子到此生事，速赴老旗昌报信。素兰嘱付金姐好生看待赖公子，只实说出局于老旗昌便了。

两人相与下楼，各自上轿。刚抬出兆贵里，便隐隐听得轮蹄之声，驶入石路。一霎间追风逐电，直逼到轿子旁边。铁眉道是赖公子，探头一张，乃系史天然挈带赵二宝，分坐两把马车，一路朝南驶去，大约即为高亚白所请同席之客。等得马车过后，轿子慢慢前行，转过打狗桥，经由法马路，然后到了老旗昌。只见前面一带歇着许多空轿、空车，料史天然必然先到，又见后面更有许多轿子衔接抬来。华铁眉、孙素兰站定少待。那轿子抬至门首，一齐停下，却系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三位，连带的局吴雪香、林素芬、覃丽娟，共是六肩轿子。大家厮见，纷纷进门。高亚白在内望见，与两个广东小姐迎出前廊，大笑道：“催请的条子刚去，倒都来了。还有那个天然兄，更早，像是大家约好了时间一样。”一行人蹑足升阶，至于厅堂之上。先到者除史天然、赵二宝之外，又有尹痴鸳、朱淑人、陶玉甫三位。
大家见过，尚未入座，陶云甫就开言道：“我不是约好了时间，只为痴鸳先生绝世奇文，要紧请教。快点拿来，我要急死啦！”尹痴鸳道：“我要等客人到齐了才交卷呢，你别急。”葛仲英道：“等到啥时间啊？”高亚白道：“快了，就是陈小云和韵叟还没到。”众人没法，相让坐下，因而仔细打量这厅堂。果然别具风流，新翻花样，较诸把势绝不相同。屏栏窗牖非雕镂即镶嵌，刻画得花梨、银杏、黄杨、紫檀层层精致；帐幕帘帷非藻绘即绮绣，渲染得湖绉、官纱、宁绸、杭线色色鲜明。大而栋梁、柱础、墙壁、门户等类，无不耸翠上腾，流丹下接；小而几案、椅杌、床榻、橱柜等类，无不精光外溢，宝气内含。至于栽种的异卉奇葩，悬挂的法书名画，陈设的古董雅玩，品题的美果佳茶，一发不消说了。众人再仔细打量那广东婊子，出出进进，替换相陪，约摸二三十个，较诸把势却也绝不相同，或撅着个直强强的头，或拖着根散朴朴的辫，或眼梢贴两枚圆丢丢绿膏药，或脑后插一朵颤巍巍红绒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