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事物语·起源·王政篇·其七(7)

侍女把头埋得更深下去，几乎是要弯下身去，以示自己就算看到了主人的失态，也断然不会和旁人诉说——从前不是没有过贵妇包养自己的情人，从大处来说，就算主人喜欢上了那个穷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天，梅洛斯特的身体状况不错。
于是，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了顿晚宴。
因为要考虑病人的饮食，厨房烧了羊肉粥——这对匈奴人来说是稀罕的菜色，因为气候问题，境内只有最南边的一小块区域可以种植水稻。实际上，匈奴人大多食用奶制品和肉类，外加少量麦饭和面食。
一家人慎重地一勺一勺喝着加了盐调味的肉粥，彼此间聊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和觉得有趣的名人轶事。
似乎是想起了更好的话题，帕伦的某位兄长放下碗，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道： “最近经常有个牧羊人在城外放羊啊。”
出于安全考虑，红柳城城外的草场是禁止买卖的。在公共地带有人放牧，这是相当正常的事。因而，正在吃饭的人也并未因此而放下饭碗。
“牧户放牧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兴趣，他自觉扫兴地搅了搅粥，嘟囔道：“但是几乎每天都在同一块区块放养羊群，这实在是不太对劲……”
听到儿子的低声言语，坐在暖炉旁的老人放下碗勺，压了压盖在膝盖上的绒毯，开口询问：“所以……查过那个牧羊人的身份了吗？”
但他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于是老人稍稍偏过头去，双眼缓缓扫过他的子女：有的畏惧他的目光，因给不出答案而深埋下头去；有的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拿取桌上的小菜，继续吃自己的晚餐；有的似乎想要回答，却又碍于没法给出确切的答复……
——真是一帮饭桶。摄政大人已经在筹备讨伐西国逆贼的部队，这种时候就应该加强领地戒备，同时向敌境派出暗哨以备获取情报。这些不成器的、居然放任一个不知底细的牧民在主城外大摇大摆地刺探消息？居然还将这种失误当作饭间的笑话来谈！
老人抿了抿嘴，脸上的皱纹扭成一团，似乎想要开口怒骂这些没多少长进的子女们，但他最终还是把快到嘴边的训斥咽了回去。
——我也没法像过去那样一味地教育他们。年老多患病，我这副衰老的身躯还能撑多久？一年？也可能是两年吧。实在是命不久矣，事到如今，也只能埋怨过去的我把这些孩子给宠坏了吧……
老人离开桌边，披着毯子独自回疗养的院子去了。他看着天空中央的缩成一团的月亮，独自言语：“今晚的粥着实没什么味道。”
而阿提拉同样看着今夜的细小的月亮，他远离人群，身处在木兰城尚未建好的宫殿当中，寂静地在未来的住所散步。他看着夜幕深处垂挂着的月亮，那枚圆月是那么的小，就像是缩在被子深处的熟睡的婴儿，似乎一伸手就能将它握在手中。此时此刻，世界是寂静无风的，从已经搭建好的高层朝外城望去，能够看到依旧在喧嚣的市井。市井的喧嚣无分昼夜，而人世的吵闹却随着生老病死变化不停。阿提拉突然回想起曾在龙纹国的书馆里看的那些书——一本又一本，厚实地和砌墙的砖块没什么两样。但那些写满了文字、承载着上千年历史的典籍，居然被深深地埋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不过，这些追忆与此刻的夜景相比未免不合时宜。想到这里，他安静地笑了笑，靠着栏杆，宁静地眺望这座属于他的都城——这座城是年轻的、崭新的。就像是新生的树木在原野上抽芽，它吸收着北方的石材与东方的树木，不断新生、生长，未来必将成长为笔直的、高大的、足以支撑匈奴王国的栋梁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