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事物语·起源·王政篇·其四
男人温和地对马匹絮叨,手里握着的毛刷不时拂过鬃毛。
但人永不能指望牲口懂得人心。
正当主人回忆往昔,这匹年老的公马正为草料里参杂的大量枯叶不满,打着响鼻。无可奈何,男人只好苦笑着搂住了它的脖子,为它仔细刷洗毛皮,好去掉虱子和污垢。
仔细打理一番,男人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低声慨叹。
“……现在就剩你我啦,老伙计。”
老马为糟糕的食料而撂了蹄子。
狭窄的马棚外,风雪正旺。
“真冷啊,就算烧了火堆,也还是冷得脚都没了知觉。”
男人眺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雪,自顾自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就像是在说给旁人听似的。门缝里渗进来的空气冻得自己的全身关节咯吱作响,屋外羊棚里的母羊为狂风呼啸而惊吓过度、叫个不停。这天气、冷得活像是全身浸透了发泡水,衣物与肌肤、衣物与衣物之间粘稠得像是空气粘住了。
真冷——尤其是这个战争还没结束的冬天,实在是太过寒冷了。龙纹国的入侵已经结束了,但内乱却愈演愈烈。明明之前外敌入侵的时候大家能那么一致地躲避战乱,好不容易外敌退却,人们却又为了各自的利益对自己人举起刀枪——太蠢了,实在是蠢透了。
男人为毫不相关的人们哀叹连连,却又觉得这些目光短浅的做派理所应当。
——这就是人世常态。
男人暗地里调侃,施施然放下了双手,像是担心有什么东西沾粘着指头般伸了伸十指,提起空了大半的食料桶,推开了木门。
门外的风雪咆哮着钻进了小屋,火光顿时昏暗起来。
男人低着头,缩着脖子,抬手遮着脸面,跨过门槛,踏进雪地,如同发了霉的板栗一般,裹着厚厚的毛皮与布衣,步履蹒跚,朝羊棚走去。
羊还在惊慌地伴着风叫着。
羊棚很大,挤满了过冬的绵羊。
所以给人走的路就像是将雪地一分为二的一撮灰土,那么细小、时断时续的一条线段。
“怎么了?粮草不够吃了?还是嫌冷?”
男人侃侃而言,挑着灯笼,走进了狭窄的过道。
羊当然不会说话。
他看了看食槽,又捏了把新鲜的羊粪闻了闻,仔细确认过粮草和羊的胃口之后,他朝骚动的灰黄海洋中心望去。灰黄毛色的羊畏缩地像是回到了它刚出生时似的,四蹄不住地颤抖,叫声此起彼伏。
“真是的——到底怎么了?”
他嘟囔着撑腰越过围栏,从一头又一头羊的背上滚了过去,这才看清骚动的中心究竟是什么。
年迈的老头羊没能熬过今天。
老羊就像是草原南端的柳树一般瘦削,抵着头啃着地皮,蹄脚冻得梆硬,眼珠活像是玻璃珠子一样晶莹剔透——它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跪倒在地上,死了多时了。
而这些过于年轻的羊并没能理解头羊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也怨不得它们,秋日时,那些足岁的羊都卖给了商人和大部落,而这些年轻的羊出生在春日的末尾,还不知冬日艰苦和生死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