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炉香(13)

程倩走到桌子前揽住我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道：“你就让我看看吧，以后……以后他们再指指点点，我就有底气了，我知道妈妈从来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对不对。”
我睃了她一眼：“你是审问我来了。我用跟你交待吗。”
“啊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啊。反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就是想看看信，好奇。”
我沉默了一会，女儿慢慢撒开手，回到刚才的桌前坐下，像一个在黑板上写错题目的学生，被老师训过之后有些失魂落魄。
我低头打开桌子抽屉，沉香气袭面而来，抽屉内部被香炉余温熏成柔黄。香炉旁边躺着一个湖色封面的笔记本，六十四开上下。
我拿出笔记本，她开心地蹦了过来从我手中接过去，大拇指摁着纸页侧面迅速翻了一遍，然后搁到鼻子下边，说：“好好闻啊，在哪买的，我也想要。”
我笑笑没说话，把抽屉推上。
程倩翻到笔记本扉页，嘴里嘀咕道：“手笺抄，手笺抄什么意思？”
“就是信的抄件。为了模仿得更像，我只能把字写难看一点。因为自己看不下去，所以写完后我又抄了一遍。”
女儿脸上挂不住，又不知如何辩驳，憋了半天憋得气呼呼的。然后她故意读得很大声。实际声音并没有那么大。

潘原：
分了文理，学业更繁重了。要记的背的内容太多，所以写信要留下落款。我回想了好长时间才想起你的名字。再说了，给我写信的人多了，你不写落款，我很可能会弄混。其实我也没什么可认识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个普通的女孩。你肯定也知道我的名字了，姓名里虽然有个“倩”，但是人的姿容并不美好。只是恰巧那天，你看见我的哭泣的背影，而不是正面。我想你误会了，抱紧黄婕是因为不想让人看见我的丑态。哭的原因很偶然，正如笑常常受环境感染。说实话，我已记不太清那天发生的事了。为什么我会哭得那么厉害，我也搞不懂。总有这样的时候，眼泪就像洪水，一旦开了个口子就会决堤。倘若事后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这有什么可哭的”。或许是无数细小的事情和感触积压太久，导致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在我看来，或者说在女孩子身上，哭笑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哭也不过是个表情，不需要太多解读。这样说或许会破坏你心中那副美好画面。实际上，你看见的只是一个角度，不是全貌。你要是看见我那张哭花的脸，或许你会对我有不同看法。你认为美好的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真实。
你能来信，我能回信，我们就已经认识了。然而认识离朋友关系还有一段距离，一时的朋友也不意味友谊能延续下去。我喜欢交朋友，却只和上进的人做朋友。我们并不了解彼此，在学校大多时间都是上课，放学后又得在家长规定的时间里到家。我们的交集注定很少，以后也不会多。这也使我只能从成绩角度观察你。年级各班成绩都是公开的，你的成绩我已经在总表上看到。成绩意味着态度——我很看重这个。我喜欢自强不息的人。奋斗是打磨自己的过程，你不能否认，打磨过的人更美好。欧阳修说过，立身先立学。这世上的知识道理浩如烟海，即便你是个生而知之的人，也有智识无法触及的地方。我一直有这样的观点，从来没有在现实中验证过，现在你的信证明了这个观点。这也是我回信的一个理由，你能主动来找我，主动写信给我，已经胜过很多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的人。尽管在我看来，还是自我感动的成分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