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雨果奖提名作品 | 偕外星人同游(下)(7)
“他在研究你的化学属性。”莱昂内尔回答。
“没有意识的话,他怎么研究呢?他能记得住吗?”
“他当然记得住,你的免疫系统不也能记住每一种曾经遭遇过的病原体吗?它不也一样没有意识。倒是你,能把它们一一记住吗?”
她摇摇头,无言以对。
终于,显然是满意了,那根触须又缩回外星人的身体里。
“好了,”莱昂内尔说,“现在你可以碰他了。”
外星人重得出乎意料,莱昂内尔已经在冷藏箱底用尘土和木屑铺好了一张床,两人抬着他放在那张床上。莱昂内尔把箱盖子松松地扣上,然后两人一边一个,抓住箱子上的手柄,抬着箱子走到车外。艾弗里在前面领路,绕过一座形如希腊神庙的陵墓,走到路旁一个野草丛生的隐蔽之处。地上杂七杂八堆着梧桐树叶和树皮,在雨中湿漉漉的。
“这儿可以吗?”她问。
作为回答,莱昂内尔将他那一侧的冷藏箱放在地上,直起身,呼吸着林中的气息:“这里可以。”
“我得去挪车了。你就藏在这后面,以防有人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将旅游车驶到外面马路上时,守门人向她挥手致意。她在邻近的居民区路边停好车。回到公墓时,门已经关了。她绕着公墓的外围走,来到人迹稀少的侧翼,然后爬上墙,越过墙上的防盗护栏。
公墓中,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声消失不见,头顶的树木交错掩映,形成道道拱形,犹如教堂般肃穆。连一只松鼠的扰动也没有。艾弗里在一块墓石上坐下,等待着。小山背后,莱昂内尔正陪在他那位行将就木的伙伴身边,为他守夜。她想给他些私人空间。这种安宁感觉很好,但却很陌生。她的人生充满了动荡。二十年来,她一直在开车——开车远离,开车超越,永远朝向新的目的地,从不回头。
夜晚即将降临,她还需要完成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她将雨衣的兜帽戴上,往坡下走,湿润的青草轻抚着她的运动鞋。距离她上次来凭吊女儿加布里埃尔的坟墓已有数年,女儿短暂的生命仿佛一道天堑,将她的生活截然分成两段。那时候,他们管这叫婴儿猝死综合症——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随机死亡,毫无意义可言。“你完全无能为力,”医生说,比起直面宇宙的残忍,他觉得这么想能让她略感宽慰一些。
加布里埃尔的墓在一片雪松园中,这块墓地是艾弗里原先打工的那家咖啡馆里一位好心的顾客送给她的礼物。一开始她本想拒绝的,因为这座小小的墓碑肯定会被更加醒目的墓碑遮挡。不过那些郊区墓园看起来都太过工业化,连纪念碑都是用机器打造的,她倒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的古老和清静。最开始那段时间,她曾经一遍又一遍来扫墓。
她在愈来愈暗的暮光中走向女儿的坟墓,看到墓碑上放着什么东西。当她走近以后,才看清那是个小小的赤陶天使,折了一翼,应该是某个陌生人放上去的。艾弗里站在原地,凝视着那个沾满泥污的小小雕像被雨水淋得透湿。这是一位连名字也不清楚的人送给她女儿的礼物。突然之间,一阵意想不到的哀伤席卷而至,令她不由得弯下腰去。离上一次抚摸自己的女儿已时隔二十年,但当时的记忆依然活灵活现,她依然记得她身上的香气、柔嫩的肌肤、眼里毫无保留的信赖。她已离自己而去,那种令人心痛的空洞感又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