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尼茨勒：死者无言(10)

终于，她又抬起了脚，走得很急，甚至小跑起来。她想尽快地离开这里，跑回家去，回到灯光下，回到喧闹声中，回到人群中去。她顺着大街奔跑着，两只手把裙子提得高高的，以免跌倒。风吹在她的后背上，好像推着她向前。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逃避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得不逃避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他就躺在那里——她身后很远的地方，躺在一条护路沟的旁边。她继而又想到，她实际上是想回避那些活着的人，他们立刻就会赶到那里，他们会到处寻找她。这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来追赶她？可惜，他们已经追不上了！前面就是帝国大桥，她足足领先了一大截子。危险很快就会过去的。他们绝不可能知道她是谁，没有人能够猜出，与这个年轻男人一起乘马车到帝国大街来的少妇是谁。车夫不认识她，即使他以后再看见她，也不会认出来的。大家都不会去关心她是什么人。
这关谁的事？她没有待在那里，可真是聪明之举，算不上卑鄙。即使是弗朗茨本人，也会认为她做得对。她得回家呀！她有孩子，还有丈夫。如果让人看见她跟死去的情人在一起的话，她不就全完了吗？帝国大桥到了，大街上显得稍微亮了一些……这会儿，她又听见先前曾听见过的哗哗流水声，又来到他俩曾经手挽手散步的地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几个钟头以前？总不会太久吧。不太久吗？大概是的。也许她已经失去知觉好半天了，现在也可能早就是午夜时分了吧，天就要亮了，这会儿，家里一定也发现她失踪了。不！不！这不可能！她很清醒，根本就没有失去过知觉。刚才发生的事又历历在目，此刻她远远要比从马车里摔出来之后，乍一恢复知觉的那会儿清醒得多。她目不斜视地跑过大桥，只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突然，她发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赶紧放慢了脚步。朝她迎面走来的人会是谁呢？

这是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埃玛把脚步放得很慢，免得引人注意。她发觉，来人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如果他问她，那该怎么办？她离来人越来越近，看清了他身上的制服，原来是个治安警察。她从警察身边走过去，听见警察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她竭力控制自己，千万别跑起来，否则更容易引起警察的怀疑。她像刚才一样，慢慢地走着。一阵有轨马车的铃声传进了埃玛的耳朵，原来现在离午夜还早着呢。她加快了脚步，朝着市区疾走。这会儿，她已经可以看见铁路桥洞下面街道的灯光，听见从那条街传来的沸沸扬扬的喧闹声。只要穿过这条大街，就算是彻底摆脱危险了。远处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尖厉。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她不禁停住脚步，目送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这是一辆救护马车。她心里明白，它要到什么地方去。来得好快啊！她暗自想道。
真像是在变魔术。有好半天，埃玛心里总感到，应该喊住马车，她也要跟着一起去，再回到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地方。一阵巨大的羞愧感强烈地攫住她的心，这种羞愧感是她平生从未感受过的。她也明白，自己的行为既胆怯又卑鄙。然而，当车轮声和汽笛声渐渐远去，渐渐消失之后，她的心里又腾起一阵狂喜。她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飞快地朝前奔去。人流迎面朝她涌来。在他们的面前，埃玛不再感到害怕，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都市的喧嚣声渐渐可以听清楚了，她的眼前也越来越亮，她已经看得见普拉特大街上一排排的建筑物。她预感到，那儿会有潮水般的人流等待着她。一旦到了那里，她立刻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们之中。她走到一盏路灯跟前，非常镇静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差十分九点。她又将表贴在耳朵上听了听，它没有停。她心想：我还活着，安然无恙……甚至连手表也还在不停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