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尼茨勒：死者无言(6)

“明白了，先生。”
埃玛先上了车，弗朗茨也跟着跨上去。车夫挥了挥马鞭，辕马沿着松软的大道朝前奔去。马车剧烈地晃动着。车厢里面，两人紧紧地拥抱。
“这样不也很好吗？”埃玛紧贴着他的嘴边低声问道。
就在这时，她感到，马车好像突然飞了起来，自己也被抛到空中，她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抓空了。她紧闭着双眼，感到自己在飞快地旋转。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笼罩着无边无际的寂静，仿佛她已经远离尘世，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离她不远的地方发出一阵嘈杂声：马蹄敲打地面的响声和轻微的呻吟。但她什么也看不见。一种极端的恐惧感攫住了她的心。她禁不住失声惊叫起来。可是，她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叫声！恐惧感更加强烈了。她猛然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马车撞上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块里程碑，然后就翻进沟里，他们都被抛了出来。弗朗茨在哪儿——这是她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她呼唤着弗朗茨的名字，现在，她听见了自己的喊声，尽管声音很轻，但她毕竟能够听见。没有任何回答。她试着想站起身来，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在地上坐起来。
她伸出双手向周围摸索，突然，手触到了身边的一具人体。这会儿，她已经可以依稀看出黑暗中的东西了，只见弗朗茨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旁边。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感到有什么湿漉漉、热乎乎的东西在流动。她的呼吸停滞了，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弗朗茨受了伤，而且还昏了过去。车夫呢？他究竟在哪儿？她唤了几声车夫。无人答应。她一直坐在地上。我哪儿也没伤着，她心里想着，尽管她感到四肢十分疼痛。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竟会没有受伤呢？“弗朗茨！”她喊了一声。离她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声音答道：“您在什么地方，小姐？先生在哪儿？没伤着人吧？请您稍等一下，小姐，我把马灯点上，看看出了什么事。天晓得，这两匹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啊，我敢发誓……是这两匹该死的马自己闯进了碎石堆。”

埃玛强忍着四肢的剧痛，站了起来。看见车夫没有受伤，她多少放心了一些。她听见车夫打开马灯的罩子，划着火柴的声音，忐忑不安地等着灯亮。她不敢再去摸一下躺在面前的弗朗茨，心想：要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切就会显得更加可怕。弗朗茨一定睁着眼睛……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一道亮光从她的侧面照射过来。首先跃入她眼帘的是那辆马车。她感到吃惊的是，马车不是停在大街上，而是斜着冲进了护路沟，好像还断了一只车轱辘。两匹辕马静悄悄地站在马车旁边。灯光慢慢朝她移动过来，越过里程碑、碎石堆，照进护路沟，接着爬上弗朗茨的双脚和身躯。最后，灯光在弗朗茨的脸上停住了。车夫将马灯搁在离弗朗茨的头很近的地方。埃玛急忙跪下，当她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她感到，似乎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这是一张苍白的脸，两只眼睛半睁着，露出了大片的眼白。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右边的太阳穴淌出来，顺着面颊、脖子，一直流到衣领下面。弗朗茨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嘴唇。“这不可能！”埃玛喃喃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