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炉香(6)

她毫不犹豫道：“我有。”
听完，我又开始生闷气。从女儿房间出来，去厨房给她削个苹果。看见程安易时翻了他一眼。
“程安易，女儿以后嫁不出去都怪你。”
“你想得太远了吧，女儿才多大啊，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把苹果放在碗里端到女儿房间，他让我给他也削一个。我没理他。
类似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有时我一边翻阅女儿的作业，一边想道，宁可女儿继承我的情商和容貌。智慧虽然能帮助人更好地生活，但是不能让生命完整。我更希望女儿拥有无悔的人生。
寒来暑往，校园里的牵牛花不耐中部的湿冷，很快凋零，绝迹。更多地方改种白蔷薇。我在枯萎中度过许多年，直到日复一日守望着挂在传达室外破旧的邮箱，才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必须绽放。
我在学校中成长，也在学校里衰老。多少年了，我始终有些不甘，不甘这样老去。同时我感到自己的不甘带着十足的底气，仿佛上天永远站在我这边，仿佛命运通晓我的想法，不会亏待我。
二
“我让你写检讨，你给我写小说呢，唔？”
我挺讶异她能耐心听完。
校长坐在办公桌前，身子前倾，歪头看我，“不甘？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我抬头直视校长的眼睛。
“我是不想干了。”说完这话，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哪来的勇气。但我没有半点悔意。
校长一反常态，神情淡然，从白色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她把自己衣服裤子口袋掏了个遍，又用目光搜寻完整张办公桌，仍然没有找到打火机。
她朝后一仰靠到椅子上，把没点燃的香烟放进嘴里，看向天花板，然后对我说：“刚才的话我当没听到，这学期还有不到两个月，带完再来跟我讲。”
校长把我的检讨丢进抽屉里，似乎还想讲什么，但我扭头走了。离开校长室后，我连门都没关，越走越快。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做事要有始有终。我穿过大半个走廊，绕了三层楼梯，脑子里充满鞋跟叩击地面传出的回响。快要走出行政楼的时候，我不经意向窗外瞥了一眼，操场寂静得像从没有人到过。
去办公室的主道上立着一个雕像：男女生并排站着，手上抓着书，不知道傻笑什么。我经过车棚，看见长年穿着蓝色中山装的谈师傅，腰身笔直，笑着和我打了招呼：“姜老师早。”谈老在这里做老师的时候，三中还是一所乡镇小学。在他退休后，校方曾返聘他，但他以自身能力不足为由拒绝了，宁愿守在传达室里。后来学校扩建，原来的老大门变成后门，继而逐渐废弃；谈老的年龄也更大了，主动提出看管车棚。我明显感受到谈老的善意，我太需要类似的包容。从进入校长室直到现在，我才觉得自己结结实实地喘了口气。所以我答的不是你也早，而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