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八章(6)

一天傍晚时分，屋外忽然吵嚷起来。直到铁匠六带着老少五口和一辆满载着各式家当物件的骡车出现在篱桩之外时，林重五一家尚不知出了什么乱子。林重五首先迎了上去，客客气气地应着，提来板凳招呼他坐下歇脚。铁匠六显得慌乱异常，两腿打着哆嗦，才落座便要起身。他身着一件又旧又脏的褂子，扎起裤腿，腰间缠着条汗巾子，肩头则斜挎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张麸子饼从其中露出一角。见他这副行头，其来意林杰时便已经能猜个七八分。谁都看得出，这个贪生怕死的孬家伙定是想趁人不备，带上儿子一起溜出村去。他素来是尤为看不起这大难临前缩头的王八，本想讥嘲一番，但念起此人从前也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明白人，此时前来找自己道别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便作罢了。林重五见兄弟如此，率先开了口：“六弟前来寒舍，有啥子要紧事么？”
铁匠六用缠着粗布的指节揉着乌青的眼眶，如一只舔舐手掌的瘦猫。“重五兄弟，咱两家素来交情好，也订了姻亲，小弟想在临别前劝劝大哥，跟着咱一起走呗。风云突变，前几日你们来找我时，我便说了，既已反了，那日子是呆不长久的，洋枪的厉害咱不是没见过。如今小弟还没找好安身的铺子，本打算待日后太平一点了再去别村走走转转。只是，唉，收拾一下家当就离了这村吧，以后的日子得紧着过了……不过咱手艺还在，总有条活路的……”

“要我家跟着你家去当花子？如今村里有粮有地，要走也得洋人来时再走，哪有过的安安稳稳，却舍了家业宗谱外出讨食的道理呢？我虚长五十，从来都没见过这档子荒唐事，我倒想听听，洋鬼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叫你如此慌了神？”林重五显然对兄弟没头没脑的建议不屑一顾。
铁匠六被对突如其来的诘问毫无准备。他神色愈发慌张，看向四周，不知在喃喃什么，像是在临时编造用以应答的话。林杰时看他这副模样，更是连多看一眼的心情都全无一点。虽已认定眼前这人接下来必然是鬼话连篇，但出于对亲族的礼貌，他还是没有发作离开。终于，僵持了好一阵，本就笨嘴拙舌的铁匠六像给割去了口条，支支吾吾地半句话都讲不利索：“这……这事恐怕现在讲出来有些难听啊……要不，还是以后再详细说说？哎呦，难以开口呀……就长话短说吧。县里来消息了，洋鬼子前天便已出城，恐怕明天就要来咱村上了！”
“当真？”林重五大惊失色，本就瘦削的面庞变得愈加虚弱。他表现出未曾有过的急切，就连吐字都含混了起来。“有这等事？怕不是扯谎吧？”
“千真万确，谁又想得到呢？悄无声响的，没半点动静……若不是咱消息灵通，怕不是，祸到临头尚不自知啊……”
“那这村里的其余人呢？还有里尹、保长，他们怎地都不讲呢？”林重五显然慌了神，他又急又气，几乎立即站起身来夺门而出前去找里尹问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