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八章

平日一同下田的老相识大多早都离开了，本房的兄弟姊妹也只剩下铁匠六一家还留在村中，林重五却迟迟不肯动身。旁人问起，他总是推说：“田间还有些活未做，等做完了今天，赶明一早便走。”但隔天他仍这样讲，此事便一直拖延下去了。可谁也看不出在自家的田里究竟有甚么活可做，大家只是偶尔在晨间看到林重五在地头愣神发懵，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很快便折返回屋去了，一直待到傍晚，才去茶摊上喝一碗淡茶。那茶摊就在离轧场不远的一棵老槐底下，如今门可罗雀，只余下这闷头闷脑的主家还在勉强维持。从前，林重五只是偶尔去会会老友，这几日，却成了常客，一直等到点灯时，轧场上操练的民兵散了伙，他才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后面一同返回，期间鲜与旁人搭话。林重五在家中也只是坐在板凳上不发一言，怔怔地望着早已搬空的老屋的椽子、窗楣、泥灰墙、茅草屋蓬，与一圈的篱桩，抽着旱烟，常常一锅便是好几个时辰。
那村里的后生，隔着篱桩看见了，只顾着说笑：“重五伯，忙活了一辈子，这下可得着清闲了。”林重五只咧嘴笑笑，并不接茬。于是玩笑间便多了些戏谑。但明眼人都瞧得出，这个年迈体衰却不肯认命的农夫，岂是因为贪图一时的享乐而留在村中的，家中那个曾经顽劣不堪、仍需要悉心管教的独子——被他人的三言两语弄昏了头、如今只一心想着与洋鬼子搏命的年轻战士，才是真正牵绊住他的套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