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 第一卷 第六章

下半夜，天边已能看见蒙蒙亮的迹象，却还是太微弱，始终未能驱散那头顶的昏暗。整个的天穹，还是那般阴沉，似与前半夜别无二致。林杰时只是觉得头晕目眩，气力全无。他将从吴家大院的厨房中刨出来的小半口袋白米，用那柄血迹未干的锄头挑在肩头，垂着个脑袋，也不知是犯了瞌睡还是饥饿难耐，走路都走不稳当了。他摇晃着跟在闹哄哄的人群后面，向自家破落的小院走去。地息河的冰冷的水汽，沿着滦溪的河道顺风飘来，却不能使他清醒片刻。尽管有贩郊盐为伴，却一路无言。他远远地就看到屋里似乎有光亮，便已七八分猜出家中状况。此时，他却忽然想起，今早临行前，爹特地吩咐过自己，不准他再与那些闲汉厮混的话。林杰时彼时约莫地感到，爹兴许是早就晓得了造反的事，为了保全自个儿的孩儿，又明知上前是以卵击石，才如此旁敲侧击地暗示。可事已至此，都怪自己愚笨不堪，瞒是保准瞒不了了，只能暂求家翁的叱骂能少些。
一条不盈百步的归途，却宛如黄泉路上。月色昏暗，云翳厚重，天地间如混沌初开般漆黑如墨。受里尹指派的家仆，手中提着灯笼在路上引道，如同接魂的鬼使。其后跟着的，是草草收拾的尸身，一具一具地由那幸而生还的人们抬到道路两旁的各家门口时，等候多时的家中妻女哭天抢地，弄得村中已是没了片刻安宁。见此情形，林杰时忽生几分悔意，又平白无故生出许多心烦，弄得他愈发迷糊而疲惫，却又一时间挥之不去，只好抓起一把土抹在汗衫上沾染血污的地方。走了一阵，看着那扇依旧歪斜破旧的柴门，已是紧闭着，与晌午所见，似乎显得更加不堪了。他不愿喊爹出来为自己开门，三两句话打发走了贩郊盐，然后又把锄头连带着米和肉轻手轻脚地递进去，接着自己再踩着篱桩间的空隙打算翻进院中。这条捷径，在他正值疯闹的年月间不知走过多少次，可这一次，落地时眼前一花，竟不知被何处横生出的竹篾子划伤了小腿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