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一章

在十五年前带着州府的债券还禄回乡的刘老员外看来，鬼、柳二州交界处的滦溪川上究竟有没有洋鬼子打进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毕竟，单单是这一厢房的莺莺燕燕，就足够意扰心烦的了。这世道，比起先皇执掌龙庭的年月，自是要乱上许多的，只有眼前这红砖青瓦砌成的高墙之内的四方天地，才能稍微让他安稳舒心些。
滦溪的水量，算不上十分丰沛，方才复苏不久，由川上山间的汩汩细流集聚而成，羊肠九曲，汇入宽广而奔腾着的地息河中。当溪水流经这片冻得板实的土地上，勉强使它从湿冷僵硬的境况中缓过气息，推着山腰间一座水轱辘艰难地转动起来。雷公和龙王，如同受了天帝的旨意，毫不留情地释放神威。于是，得了这消息的林家村的农户，上至地主老财，下至黎民百姓，都像西洋钟里的动偶，上好了齿轮之后，便开始了机械重复的田间耕作。
在由溪水经年冲出的河沟谷地里，尚有财力的农户给水牛套上了沉重的包铁木犁，用鼻环和鞭子驱赶到尚未解冻完全的秧田中去，一如老爷役使下人。这些皮包骨的畜生，将畸形、劳累的身躯深深低下，拖着深陷进皮肉中的木枷，沉重缓慢地迈着步子，似一座座怪异的山石，只有从不断呼出的粗重的气息，才能看出这是个活物。既是个活物，且受了这般的苦，它会叫唤吗？兴许会吧，只是肩膀上累累的鞭痕已经给足了教训。唤得出声也罢，唤不出声也罢，总是要在这仰起眼方能看清的身躯之下讨口吃食。于是它便不再叫唤了。这样反倒好些，乡民的耳边少了恼人的牛哞，便也少了许多由于居士尼姑因果报应的说教而产生的愧疚之心。况且庙里的地也是要牲口来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