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九章
灾厄来得毫无征兆,却终于如期而至了。
大半夜的功夫,对于家中尚未打理完全的繁杂琐碎的各种活计,忙乱得四下打转的林氏,和那呆坐在院中不发一言的老父,林杰时实在不愿多看一眼。这些过往的温情脉脉总是使他顾虑重重,并因此变得软弱,于是,他便不得不让自己显出些铁石心肠。倚在里屋的墙边,他闭上了眼睛,把脸背过去,埋进光亮照不进的暗处。这间大小物件早已搬空、照明仅靠一根闪着扑朔火光的蜡烛的低矮屋子,这座生长于斯廿余载的可亲的容身所,只剩下如乱世刍狗的一户人家和一张供桌。桌上立着一副牌位和一个香炉。可香炉中却已不见了香柱,只有一抔脏乱的香灰,这平时用以祈福的去处,就这般任由对祖宗不敬而降下责罚;至于那被供奉着的高高竖起的牌位,也因久不打理而粘满灰尘,蘸着金粉写就的祖宗的名姓,已然是分辨不请了。身处高位、受人参敬,却并不能在危难时周顾低微如灰埃般的子孙,这副纹丝不动的模样似乎在讥嘲世人的愚懦。
恍若置身一场行将破灭的迷梦,这一家三口,就被这看不见的枷锁囚禁在此。林杰时需要一场战斗,一场如熊熊烈焰般激烈的战斗,砸烂近在咫尺、却看不见的枷锁,足以使自己无比的热忱释放,得到满足。可他无处施力,身边逼仄的、四面漏风的土墙压在他身上,是那样厚重。一时间,竟生出“自古忠孝难两全”的唱词来了,这句烂熟于胸的戏文总是伴着拉得老长的武生唱腔,像一只迟暮的红顶子大公鸡在打鸣。林杰时的思绪随着这心中所念情景之变换而飘忽,一会儿是眼前的晃晃光亮,一会儿却又是那晚手染鲜血的情形。他希望总会来人的,那么就来一个人吧——里尹或保长,干脆哪怕是随便一人,来帮他一把,上自家来喊他前去参加战斗的,可直到半夜时分,这样的人终究没有来。天空仍是一片昏沉,忽隐忽现的月光照不进这座叫他喘不上气的土坯屋内,偶有那么几束流光从门楣间进来,面对狡黠的昏暗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它勉强照亮了的一处,却也因阴影而覆盖住另一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