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一片繁华无须问（5）

他松了双臂，月如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背向他，迅速用手抹了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才转头看他。月儿穿着一件暗蓝色的京派旗袍，直直的裙摆罩在身上，不似张筱春常见的海派样式，显不出身材，袖口宽大，衣领低低，有些呆板。乌发挽在颈后，只有一只简单的簪子松松垮垮地固定，显得整个人慵懒散漫。眉眼倒和小时候别无二致，鹅蛋脸，凤眼尖鼻，嘴角上翘，一双元宝耳朵生得恰到好处。
记得从前的师父曾说，这是张脸不好好钩描了上台，实在可惜了。当年筱月绑好头纱，贴了鬓角，眼角上吊着精神得很，换下台上的行头，单穿内衬的里衣，端着小茶壶在下场门等张筱春唱罢一段下台，把温度合宜的茶水递到他手上，一颦一笑透着温软。
“月儿，让师哥好好看看你。”他拉着月儿坐下，反客为主地照顾起她来。
“看什么？还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好吗？”话出了口，张云雷便立刻后悔，如何能好，若把好的标准降到能活着，那或许不错。
“好。”她低了头，小声地说着，“书院比那些地方安静些，有几个常客来打茶围，设酒局，仔细陪着就是了。我如今跟着张将军，日子好过多了。”
“张将军？他对你……”不自主地抓紧她的手，听见她口中提起旁人，心里抽搐了一下。
“将军想给我赎身。”
“赎身？”书院的姑娘自然是有卖身契的，不然谁会在甘心留在这种地方。只是亲耳听见，还是锥心的痛。“老鸨要多少才肯放人？我带你走。”
她抬眼看着他，突然舒心地笑了，脸上起了温度，可又立刻垂下眼睑，“当年是25块现洋，如今，不知道要多少才肯，总之，将军会处理的。”
“为了我？”捧住她的脸，盯着她那平静得没有表情，却永远好看的脸，“月儿，我对不住你。”
“过去的事了。”
“月儿，这几年我在上海唱戏，才有点起色，终于求师父答应让我回来。我也是有苦衷的。”
“你回与不回，月如都只能在这儿。”
她怎么能用这种无怨无恨的语气说出话来。至少该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质问，怨恨他七年音信全无，无信无义。可月如，还是日常的那副样子，不卑不亢，看不出喜怒。这还是那个最爱刀马旦的筱月吗？
“月儿，师哥……”
门口丫鬟敲门进来，在月如耳边低声说着，“晚上将军给您点了外食，这就送来，管家还带了了几张戏票，请您散心。”她听了只是点头，嘴角快速地扬了一下，只回了一声，“好好谢过管家，替我送一下。”
“时候不早了，张老板早回去歇着吧。”月如起身，没半点留恋的意思，径直下了逐客令。
“月儿，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这的茶钱贵，张老板唱戏辛苦，别浪费了。”
张云雷灰头土脸得被送出来，一个人跑到酒馆喝到店家打烊。不知摔了几下才晃到住处，趁着夜色，不至让人看到他的狼狈。
“祖宗啊，你去哪了？师父来了，等你一晚上了。”陶老板在院里等得心焦，见他一身酒气的进门不免替他捏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