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一片繁华无须问（4）

上一次这样紧紧地抱着她，还是七年前，全不是今日的情形。月儿那年才十五岁，清澈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少女的俏皮模样，任谁都愿意多看上几眼。
那晚，趁着夜色，月儿偷跑出去戏班去送张筱春，他们躲在码头的货仓里，紧紧地抱在一起。明明存了一肚子的话，见了面，月儿竟一个字也说不出，躲在张筱春的怀里，狠狠地哭出声。揪着他的衣裳，攥出褶皱，呜呜咽咽，“师哥，我舍不得你，照顾好自己。”
“放心，月儿，等着我，最多三年，我就回来接你走。”
她闷声哭了一阵，才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发梢也凌乱着，“师哥，你要了我吧。”她想了又想，脸色变得通红，终于说了出来。
“月儿，你还小，现在还不行。放心，师哥永远是你的人。一定等我，等咱们成亲那天……”
“师哥……月儿一辈子信你，只对你一个人好。师哥也信我，成吗？”
“傻丫头师哥当然信你，别哭了，我一定回来，等我。”
他是偷跑出来的，一件行李都不敢带出来，只有一张明早的三等船票，那还是用月儿的钱偷偷买下的。她手里捏着一个小荷包，沉甸甸地，塞在张筱春手里，“还剩下这些，都给你。置行头肯定不够，吃点好的，别饿着自己。”
抛去买船票的钱，还剩下十五块大洋，全塞给了他。虽说自小学艺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可大体是没捱过饿的。筱月没去过别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可也懂得穷家富路的道理。她要去的那个地方，要吃的苦是大多能预料，可师哥要去闯荡不知名的地方，若是受了委屈，可怎么是好。
“月儿，等着我。”他是个不爱哭的，从小到大练功挨打，张筱春历来不掉一滴眼泪，咬紧牙关死扛，碰上筱月受罚，转头还要逗师妹开心。即便这样的人，到了分别的时候，热泪滚烫。
“师哥，月儿一辈子就对你一个人好。”她紧紧地抓着张筱春的手，全无往日的羞怯，半点不避讳，全都豁出去的样子，仿佛不把爱意说明就会抱憾终生。
才见了一点天光，靠着星星点点的光，张筱春低着头上了船，趁着岸上的人等他回头的功夫，用袖子抹了脸，月白色的料子让泪水打湿瞬间深了一个颜色。不敢大声叫月儿的名字，生怕让人发现再也走不成，只能挥手。船渐行渐远，两个人站在自己的地方使劲张望，到底有看不见人影的一天。
天亮之后，戏班乱成一锅粥，张筱春跑了，筱月也没了影子。戏班师父顿时慌了神，毕竟答应了商会的田老板送张筱春去伺候。这下交不出人着实没法子交代，没心思追究旁人，急急忙忙备重礼托人去求，折腾了不少日子才算安定。
都说月丫头跟着张筱春私奔而去，可没人知道，船还没入海，她就被带进启悦阁，改了名字，成了月如姑娘。毕竟签了卖身契，拿了人家的钱救命，再演抵死不从的戏码才是真正的不仗义。月如就这么安安生生地活了下来，半点是非都不生的。
老鸨黑心，逼着她什么人都见的，可月姑娘念着那二十块大洋救命的恩情，从来不说不字。没有现洋，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师哥被送去那种人的地盘，张筱春性子刚烈，八成是要出人命的，万万不会从命放人家的男宠。他们只是学艺，哪有积蓄，事出紧急，没别的法子，齐筱月一个头磕在地上，求老鸨买了自己，才换了师哥的船票，可自己却只能溺死在这片海里，永远无法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