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夏倍上校(上)(4)
布卡尔把账结好了,闻到他的巧克力香,便从草垫子的椅上站起来走向壁炉架,把老人打量了一番,瞧着那件卡列克,扮了个无法形容的鬼脸。大概他认为随你怎么挤,这当事人也挤不出一个铜子来的,便说了几句斩钉截铁的话,存心要打发一个坏主顾。
“先生,他们说的是实话。敝东家只在夜里办公。倘若你案情严重,我劝你早上一点钟再来罢。”
当事人发呆似的瞧着首席帮办,一动不动的站了一会儿。一般健讼的家伙因为迟疑不决或是胡思乱想,脸上往往变化多端,有些意想不到的表情;事务所的职员见得多了,便不再理会那老人,只管吃他们的早点,和牲口吃草一样的大声咀嚼。
临了,老人说道:“好罢,先生,我今天晚上再来。”他跟遭遇不幸的人同样有那种固执脾气,有心到那个时候来揭穿人家缺德的玩意儿。
一般可怜虫是不能用言语来讽刺社会的,只能以行动来暴露法院与慈善机关的偏枉不公,使它们显露原形。一朝看出了人间的虚伪,他们就更急切的把自己交给上帝。
西蒙南没等老头儿关上门,就说:“喝!这不是吹牛吗?”接着又道:“他的神气象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大概是一个向公家讨欠薪的上校吧,”首席帮办说。
“不,他从前一定是看门的,”高德夏说。
布卡尔嚷道:“谁敢说他不是个贵族呢?”
“我打赌他是门房出身,”高德夏回答,“只有门房才会穿那种下袴七零八落,全是油迹的破卡列克。他的靴子后跟都开了裂,灌着水,领带下面根本没有衬衣,难道你们没留意吗?他这种人是睡在桥洞底下的。”
德罗什道:“他可能又是贵族,又当过看门的;那也有的是。”
布卡尔在众人哄笑声中说道:“我断定他一七八九年上是个卖啤酒的,共和政府时代当过上校。”
高德夏回答:“我可以赌东道,他要是当过兵,大家想瞧什么玩意儿就归我请客。”
“好极了,”布卡尔说。
“喂,先生!先生!”西蒙南开着窗子叫起来。
“你干什么,西蒙南?”布卡尔问。
“我把他叫回来问问他到底是上校还是门房;他一定知道的。”
所有的职员都哈哈大笑。老头儿已经回头上楼来了。
“咱们跟他说什么好呢?”高德夏嚷道。
“让我来对付罢,”布卡尔回答。
可怜人回进屋子,怯生生的低着眼睛,也许是怕过分贪馋的看着食物会露出自己的饥饿。
布卡尔和他说:“先生,能不能留个姓名,让敝东家知道……”
“敝姓夏倍。”
至此为止还没开过口的于雷,急于要在众人的刻薄话中加上一句:
“可是在埃洛①阵亡的夏倍上校?”
①译者注:埃洛,当时波兰一村镇,现为苏联境内巴格拉迪奥诺夫斯克。一八○七年二月六、七日,拿破仑在此大战俄普联军,双方伤亡惨重,称埃洛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