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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夏倍上校(上)(3)

底下几格装着旧得发黄的蓝镶边的纸夹,标着大主顾的姓名,他们那些油水充足的案子正在烹调的过程中。乌七八糟的玻璃窗只透进一点儿亮光。并且,二月里巴黎很少事务所在上午十点以前能不点灯写字,因为这种地方的邋遢是我们想象得到的:大家在这儿进出,谁也不在这儿逗留,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这么平凡的景象对自己有什么关系。在主人眼里,事务所是一个实验室,在当事人是一个过路的地方,在职员是一个教室:他们都不在乎它的漂亮不漂亮。满是油垢的家具,从一个又一个的代理人手里郑重其事的传下来,某些事务所甚至还有古老的字纸篓,切羊皮纸条的模子,和从沙特莱衙门出来的公文夹;这衙门在前朝的司法机构中等于今日的初级法院。所以这个尘埃遍地,光线不足的事务所,跟别的事务所一样,在当事人看来颇有些不可向迩的成分,使它成为巴黎最可怕的魔窟之一。
固然,魔窟还不限于此:潮湿的祭衣室是把人们的祷告当作油盐酱醋一般秤斤掂两,计算价钱的;卖旧货的人堆放破衣服的铺子,是令人看到灯红酒绿,歌衫舞袖的下场,使人生的迷梦为之惊醒的。要没有这两种富有诗意的丑地方,法律事务所便是最可怖的社会工场了。但赌场,法院,娼寮,奖券发行所,全是污秽凌乱,不堪入目的。为什么?也许因为在这等场所,内心的活剧使一个人不在乎演剧的道具;大思想家与野心家的生活所以特别朴素,也不外乎这个原因。
“我的刀子在哪儿?”
“我吃早饭呢!”
“该死!状子上怎么能放肉包子!”
“诸位,别闹啊!”
大家这样同时叫嚷的当口,年老的当事人进了事务所,正在关门。可怜虫战战兢兢,动作很不自然。他想对众人笑脸相迎,但在六个漠不关心的职员脸上找不到一点儿善意的表示,他面部的肌肉也就跟着松了下来。大概他看人颇有经验,所以很客气的找跳沟的说话,希望这个当出气筒的角色不至于粗声大气的对待他。
“先生,贵东家能不能接见我呢?”
狡猾的跳沟的再三用左手轻轻拍着耳朵,仿佛说:“我是聋子。”
“先生,你有什么事啊?”高德夏一边问一边吞下一口面包,那分量足够做一颗两公斤重的炮弹;他手里晃着刀子,交叉着腿,把跷在空中的一只脚举得跟眼睛一般高。
那倒霉蛋回答:“我到这儿来已经是第五次了,希望见一见但维尔先生。”
“可是为了什么案子吗?”
“是的,但我只能告诉但维尔先生……”
“东家还睡着呢,倘若你有什么难题和他商量,他要到半夜里才正式办公。你不妨把案情告诉我们,我们同样能替你解决……”
陌生人听了声色不动,只怯生生的向四下里瞅着,象一条狗溜进了别人家的厨房,惟恐挨打似的。由于职业关系,事务所的职员从来不怕窃贼,所以对这个穿卡列克的家伙并不怀疑,让他在屋子里东张西望。他显然是很累了,但办公室里找不到一张凳子好让他休息一下。诉讼代理人的事务所照例不多放椅子。普通的主顾站得不耐烦了,只得叽哩咕噜的走掉,可是决没办法侵占代理人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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