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伶仃门(良堂)八
说话间孟鹤堂也转过了过来,两人几乎面贴着面,孟鹤堂带着点药香的呼吸游丝一样从周九良鼻尖抚过。
周九良眨巴着不大的眼睛,难得收敛嬉笑,认真地答道:“因为哥是真文雅,和他们不一样,满嘴的仁义道德,其实心里全是蝇营狗苟,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还要装作高情逸态。哥,你是我想成为的样子。”
孟鹤堂笑意渐深,用被握住的指尖在周九良胸前挠了几下,亲昵地说道:“那哥哥教的时候,你就该好好学啊。”
“怎么没学!我好好学了!”周九良不忿地压着孟鹤堂的手,赌气地把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睡了睡了。”
孟鹤堂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发卷,听着很快就沉下去的呼吸,嘴角的笑一点点褪去,像摘去了面具,露出下面冷漠的灵魂——如果这具躯体还算有灵魂的话——默默地盯着纱帐若有所思。
早在十几年前,在路边跟野狗抢食的时候,在一个个赤身挨冻的夜晚,孟鹤堂就已经死了。
周九良半夜是被咳声吵醒的,先是压抑地在鼻腔里闷闷的,接着忍不住急咳几声,连床榻都轻轻颤动起来。
“哥——”周九良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见孟鹤堂已经坐了起来,歪着身子一边咳一边在摸索什么东西。
想起床头两个瓷盅,周九良一翻身跨过他,伸手揭开瓷盅问道:“哪一个?”
孟鹤堂蜷缩着,颤抖地指了指。周九良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送到他嘴边,盅里是熬得浓稠的川贝梨子膏。
就着周九良的手,孟鹤堂含住一大口,慢慢往下咽。咳嗽细碎下来,可时不时还是冲出喉咙,孟鹤堂压不住,药膏从口中迸出来,溅在周九良衣襟上。
孟鹤堂伸手要帮他擦,却被周九良抓住手腕,一把带近,搭在自己腰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道:“别理那个!哥,很难受吗?”
孟鹤堂摇摇头,小口喘着气,又要去拿另一个瓷盅。周九良箍住他不让动,伸手端过来,闻到一阵淡淡的枣香和姜茶味。
喝了小半盅,这才稍稍平复,孟鹤堂已经一身虚汗,无力地推了推周九良道:“没事了,睡你的。”
“你去哪?起夜吗?”周九良问道。
“一身汗气,我去书房躺着。”
周九良哼了一身,用被子裹住要起身的孟鹤堂,拖着躺下来,手脚一起贴上去,抱住他湿湿凉凉的身子说道:“扔下我一个人?想也别想。暖不暖和?我体热,做哥哥的暖炉,好不好?”
孟鹤堂心头轻轻一颤,半晌低低应道:“哎。”
周九良心满意足地紧了紧怀抱,之后更是赖上了孟鹤堂,成天闹着要睡在孟家。孟鹤堂不纵容他,十回能应个一两回,愈是难得,周九良愈是欣喜若狂。
江南的春,难得晴得喜人,周九良憋得浑身长青苔,总算是能舒展舒展筋骨,吩咐厨娘做了几盒糕点小食,就要找孟鹤堂去踏青。
刚要出门,被周老爷喊住问道:“去哪呢?”
“和孟哥出去玩。”周九良应道,“不是前个说了吗?天一晴就去。”
“你姐姐也好久没出过门了,带上她。”
“她不乐意去。”周九良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谁说的,她都准备好了,你等等她。”周老爷说着命人去催促,不大会周颦夹着纸鸢,姗姗走来。大约因为天气好,快活地招呼了九良一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