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美国》）卡夫卡 六 鲁滨孙事件(10)

“门房班长先生，”卡尔说，他想乘总管不注意至少把和门房的这件事先解决了，因为他懂得，门房的这个指责也许伤害不了他什么，可是此人的敌对情绪却对他很不利，“我肯定是问候您的。我在美国时间还不长，我出生在欧洲，众所周知，人们在欧洲问候之频繁远远超出需要的程度。这个习惯我当然还没有完全能够改掉，两个月前，我在纽约偶然与比较上层的圈子里的人交往，人们一有机会就劝我别那样过分拘泥于礼节。而我却偏偏会没有问候您！我每天都问候过您几次。可是当然我也不是每次见到您都问候您，因为我每天从您身旁走过一百次呢。”
“你必须每次都问候我，每次，毫无例外，你和我讲话的时候，自始至终你都得把帽子拿在手里，你必须永远用‘门房班长’称呼我，而不是用‘您’。每次都得这样，每次。”
“每次？”卡尔轻声用询问的口吻重复道，现在他回忆起，在他逗留此地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受到这位门房的严厉和责备的目光的注视，从那第一天早晨起就已经如此，那天早晨他在对自己的侍候人的身份还不太适应的情况下有点儿太冒失，竟毫无顾忌地、烦冗而急切地向他询问，是不是有两个小伙子来打听过他并给他留下一张照片。
“现在你看到了，这样一种态度会导致什么结果，”门房又走回到卡尔的身边，指着还在读报的总管说，仿佛此人是他的复仇代理人似的，“以后不管你在哪儿干活，你都要问候门房，哪怕也许只是在一家下等酒吧间里也不例外。”

卡尔认识到，他实际上已经丢掉了自己的职位了，因为总管已经说过这话，如今门房班长又作为既定事实重复这句话，开除一个开电梯工大概用不着得到饭店经理处批准的。诚然，事态发展得比他想象的快，因为毕竟他已经竭尽全力地干了两个月，肯定比某些开电梯工干得更好。但是在关键时刻，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不管是在欧洲还是在美国，显然没有人会顾及这些情况的，对事态发展作出决断的，将是一个人在勃然大怒时信口作出的判决。也许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他立刻就辞别而去，女厨师长和特蕾泽也许还在睡觉，为了避免当面告别引起她们对他的行为感到失望与悲哀，他还是写信告别，迅速收拾好行李，悄悄地离去为妙。可是如果他即使还只待一天，他当然也需要稍许睡一会儿，那么，等待着他的就不是别的，而是把他的事大加渲染、引起轰动，各方面的指责，特蕾泽的、也许甚至还有女厨师长的那副叫人受不了的眼泪汪汪的模样，也许到了也还会受到惩处。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觉得怅惘，在这里他站在两个敌人的对面，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不是遭到这一个，便是遭到另一个的指摘和曲解。所以他沉默不语，暂时享受着笼罩在房间里的宁静气氛，因为总管还一直在读报，而门房班长则在按页码整理他那份撒在桌面上的表格，他显然眼睛近视，整理起来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