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美国》）卡夫卡 六 鲁滨孙事件(22)

“这哪儿是15秒钟呀？”他从旁边看着卡尔说，仿佛他是在观看一只走时不准的钟似的。“你来一下。”随后他领着他走进那间大门房间，虽然卡尔早就想仔细看看这间门房间，但是现在，他却是在门房班长的推拉下满怀着疑虑走进来了。他都已经进了门了，却还转过身去，试图推开门房班长，溜出去。
“不，不，你从这儿进去吧。”门房班长将卡尔扭转过身去说。
“我已经被解雇了嘛。”卡尔说，他这话的意思是说，饭店里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向他发号施令。
“只要我留住你，你就走不了。”门房说，这话当然也对。
卡尔毕竟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他干吗要反抗门房呢。从根本上来说，人家还会拿他怎么样？况且这门房间的四壁全由巨大的玻璃板组成，通过这些玻璃板人们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前厅里熙来攘往的人流，仿佛人们就置身在他们的中间似的。嘿，整个门房间里似乎没有一个角落能躲过别人的视线。尽管外面的人似乎都行色匆匆，因为他们伸出胳臂、耷拉着脑袋，东张西望，高举着行李，纷纷寻找着自己的路，可是几乎没有一个人会错过了向门房间里瞥一眼的机会的，因为门房间玻璃板后面总是挂着告示和通知，它们不仅对客人而且对饭店职工都有一定的重要性。而且除此之外门房间与前厅之间还有一种直接的联系，因为在两扇大推移窗的窗口坐着两个门房助理，忙不迭地对各种各样的询问给予答复。这简直都是些劳累过度的人，卡尔敢断言，他所认识的这位门房班长在自己的晋升过程中已经绕过了这种职务了。

这两个问讯处服务员——这一点人们从外面无法正确想象——始终在窗户口至少面对着十张询问的面孔。在这十个不断交替着的问题中间常常夹杂着一阵杂七杂八的话语，仿佛每一个人都是被每一个不同的国家派遣来似的。总是有几个人同时提问，此外还总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同时说话。大多数人想从门房间里取走或在那里寄存什么物件，于是乎，人们也总是看到人群里伸出焦躁地挥动着的手。有一回，一个人想得到一张报纸，不料这张报纸在空中展开，霎时间遮住了大家的脸。所有这一切这两个门房助理都必须经受住。要完成他们的任务单靠说话是不够的，他们喋喋不休，尤其是其中的一个，一个神情阴郁、蓄着一部围住了整张脸面的黑胡子的人，他毫不停歇地回答着提问。他既不看桌面，虽然他的两只手不停地在桌面上忙乎着什么，也不看这一个或那一个提问者的脸，而是只愣愣地凝视着前方，显然是为了节省和积聚自己的力量。
而且他的胡子大概有点儿妨碍别人听懂他的话，站在他旁边的卡尔很少听懂他说的话，尽管很可能此人讲的是一口带英语腔调的外国语。此外，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一个答复紧紧衔接着并且变成为另一个答复，以致往往一个提问者神情紧张地悉心倾听，因为他以为，现在还在说他的事情呢，可是片刻过后才发现，原来他的事已经了结了。人们也必须习惯于门房助理从不请人重复一个问题，即便这个问题大体上可以理解，只是问题提得有点不清楚，随后那几乎觉察不到的一摇头便表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而认识自己的错误并用较好的措词表达问题，这便是提问者自己的事情了。有些人特别为此而在窗口前化去了很长的时间。为了协助门房助理的工作，还给他们每人配备了一名跑腿的童仆，这童仆飞快奔跑，从一个书架上或者从各个不同的箱子里取来门房助理所需的东西。这是饭店里小青年里报酬最高、但也是最辛苦的职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比门房助理还辛苦，因为门房助理只需要思考和说话，可是这些小青年却必须同时思考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