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十六）(2)

我吩咐把我的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仆人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便亲自走进马厩，给我的马鞴上鞍子，然后跨上了马。在远方，响起了号角声，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听到。在大门口，他拦住我，并且问道：“你骑马上何处去，主人？”“我不知道，”我说，“只想离开这儿，只想离开这儿。经常地离开这儿，只有这样，我才能达到我的目标。”“那么你知道你的目标？”他问。“是的，”我答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离开此地’，这就是我的目标。”“你还没有带上干粮呢。”他说。“我不需要带任何干粮，”我说，“旅行非常漫长，要是我一路上得不到任何东西，我肯定得饿死。干粮是没法救我的。所幸，这的确是一次真正惊人的旅行。”
洪天富 译
桥
编者注：本篇写于1917年1、2月间，见于作者的《八本八开本笔记簿》第一本，1931年才首次发表。
我既僵直又冰冷，我是一座桥，跨卧在一条深涧上。这边是脚尖，那边是双手，都探伸入地里，松碎的黏土将我牢牢地咬住，我的上衣的下摆在我的两胁飘动。在我身下很深的地方，哗哗地流淌着那条盛产鲟鱼的冰冷的溪流。登山旅游者谁也不会误入这不能通行的高处，因为这座桥在地图上还没有标出来。——我就这样静卧着，等待着；我必须等待。一座桥一旦建造起来，只要不倒塌，它就始终是桥。

有一次，将近傍晚的时候——是第一天，还是第一千天，我说不清楚——我的思想总是混乱，总是打转转。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溪流的潺潺声渐变深沉，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向我走来，向我走来。——伸展你的身躯吧，桥，行动起来吧，没有栏杆的板梁，托住这位信赖你的人吧。要是他的脚步不稳，你就悄悄地让它保持平衡，而要是他步履蹒跚，你就公开自己的身份，像一位山神那样把他猛地抛到对岸。
他来了，像是进行体检似的，用他手杖的铁尖叩击我的身体，然后又用它挑起我上衣的下摆，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到我身上。他把手杖的铁尖插入我浓密的头发，也许是由于他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的缘故，竟把它留在里面好长的时间。然后——我正梦想着跟随他越过高山峡谷——他双脚一跳，跳到了我身躯的当中。我顿感周身剧痛，战栗不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啊？一个小孩？一场梦？一个拦路抢劫者？一个自杀者？一个诱惑者？一个破坏者？于是，我转过身来想要看看他。——桥还会转身！可是，不等我转过身来，我已经跌落了下去，我坠落了，眨眼间，我断裂开来，一头扎在那些尖利的石头上，这些岩石一向从奔腾不息的水中探出头来，安详地往上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