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六) 变形记·下
因此她不让母亲动摇自己的决心,母亲在这间房间里惴惴不安似乎也没有主见,不久便沉默不语,竭尽全力帮助妹妹把柜子搬出去。唔,不得已时这柜子格里高尔可以不要,可是这写字台得留下。妇人们哼哧哼哧推着这柜子刚离开房间,格里高尔便从沙发榻下探出脑袋,想看一看,他怎样才能小心谨慎、尽量妥善地干预此事。可是不幸的是,偏偏母亲先回来,葛蕾特则在隔壁房间里抱住那只柜子,独自将它摇来晃去,当然丝毫也搬不动它。可是母亲没看惯他的模样,他会把她吓出病来的,所以格里高尔惊恐万分急速到沙发榻的另一端,但是已经无法阻止床单在前面略微晃动。这就已经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怔住了,静静地站住片刻,随后走回到葛蕾特那边去。
尽管格里高尔一再默默对自己说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不过就是搬动了几件家具罢了,可是他不久不得不承认,妇人们的这阵来回走动,她们的轻声叫喊,家具在地板上的扒抓却像一阵巨大的、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喧闹对他产生了影响,他拼命把头和腿蜷缩成一团并将身体贴近地面,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她们全部搬出他房间里的家具;拿走他喜欢的一切东西;那只放弓形细齿锯和别的工具的柜子已经让她们给搬出去了;现在她们正在拧松已经埋紧在地板上的那张写字台,他作为商学院学生,作为市立中学学生,甚至作为国民小学学生就已经在这张写字台上写作业了,——这时他确实没有时间去审核这两位妇女所抱有的良好意图了,况且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因为她们由于精疲力竭干活时已是哑然无语,只听见她们沉重的脚步声。
于是他就这样突然冲了出来——妇人们正靠在隔壁房间里的写字台上稍事喘息——四次改变行走方向,他的确不知道,他应该先拯救什么,这时他看到此外已是空落落的墙上醒目地挂着那位穿一身毛皮衣服的女士的画像,便急忙爬上去,紧紧地贴在镜框玻璃上,那玻璃粘住他,令他那热烘烘的肚子感到很舒服。至少这幅现在完全让格里高尔遮盖住了的画像如今是谁也拿不走了吧。他把头转向起居室门,以便观看她们如何回来。
她们没有休息很久便回来了;葛蕾特用胳膊揽住母亲,几乎托住了她。“我们现在拿什么呀?”葛蕾特边说边环顾四周。这时她的目光和墙上格里高尔的目光相遇。大概只是由于母亲在场她才保持镇静,向母亲低下头去,以便阻止母亲东张西望,并且说道,声音中却是带着颤抖并且未加考虑:“来,我们还是暂且先回到起居室里去吧?”对于格里高尔来说葛蕾特的意图是清楚的,她想将母亲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将他从墙上轰下去。唔,让她来试试看!他趴在他的画像上,决不松开它。他还想扑到葛蕾特的脸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