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制版】《静静的地息河》第一卷 第八章(2)

如是枕戈待旦，晚生后辈们颇有些吃不消，眼不着砂的老保长却也网开一面，放了此时欲离开者一条去路。起先几日，每天操练的民兵，算上七八个老枪民，只有三十来人。邱八大爷也不恼，每日的训练仍是有条不紊。如今队伍却愈发壮大，扩展至七八十人，都是精壮汉子。其中，老枪民本就多多少少有过行伍生涯，如今一受点拨，进步飞快，便被分去做小辈们的“教头”，而那些仅凭一时之勇的农人，其作战技能，也在同伴的帮持下卓见成效。操练的空隙，老保长时常夸耀几句当年从军时的风采，若是到了兴头上，还会斟上一杯浊酒，淋淋漓漓地浇洒在地上，不知出于何意。一次，里尹自此经过，眼见这临时拼凑的队伍愈发壮大，便站在近旁观察了起来。次日，林大彪便带着三五个族兄族弟，拿着自家的洋枪和火药前来了校场。
一日校场休息时，几个老枪民聚在一处与人闲谈。他们一边感叹今不如昔、世风日下云云，一边却不遗余力地卖弄起自己当年的功绩。没几句，便有人谈起保长的经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枪民顿时来了兴致，先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盘起腿坐下，仿佛接下来要讲的，是一件十分庄重、意义非凡的事。
“他出身行伍世家，自太祖起便在本村落了户。当年啊，邱太公也像你们如今一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己卯年国生大乱，北方猱然蛮子破关而入，一路杀进来，北军的边将死的死，降的降，咱们连喘口气的劲儿都没有。不过，这倒也是无能为力，北蛮子的阵法先前哪个见过？都是头一次见识哩。”说到这儿双手做持枪状，比划起来：“蛮子的头儿，叫什么张……算了，记不得了。此人真算得上一代枭雄，那出《打虏鞭》的戏里，白面老生打扮的不就是他么？他麾下的蛮子，百十号人列成一阵，待走近了，先是头一排放枪，随后第二排跟上放枪，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如此循环往复，队伍就不停地推进。还有好些弯刀快马会放枪的骑兵侧翼掩护，一时之间，咱们这方无人能敌呀。”

“直到出了个什么武穆将军，从南方募了好些兵，才勉强在箕州挡住他们。这个邱太公家中弟兄五个从军时就是此人的部下，他自己最后还混了个小官当。仗打完了，就剩他一人孤苦伶仃回了乡，家业却一直没个着落。”老枪民缓了口气，轻叹一声，继续讲道：“那个时候，还是先皇坐龙庭哩。咱南兵，当兵可不白当，跟北方佬的队伍也是分开管的。他们是官家招去的，南兵是自个儿报名，当时讲妥人人只要立有战功，哪怕只是个丘八，日后都有不纳税的公田可分的。这些，我也是听老辈人说起，当年还是各地的都督们指派下人到村子中去，挨家挨户盘点人丁。原本也没这办法，只是北方的仗越打越糊涂，拉夫得来的兵都跑光了，他们才肯放松这么个口子。打仗就是一笔糊涂账，算完了账，据说咱们跟那北蛮子，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白白葬送几十万条人命。邱太公也就归乡了，算上路程，前后满共有个十三、四年工夫，弟兄都没了，爹娘也无人照料相继去了，原先的结发妻更是早早跟了别人，自家的田产也被村中几家富户分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