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里亚科夫：3、7、A（下）(6)

叶果尔·别都霍夫没法平静下来。他磕磕绊绊撞着床架子走到布舒耶夫铺位前，横眉怒目地动手搜挂在钉上的上衣，拿起枕头揉了一通，再把褥垫掀开……
“他在找钱……”廖什卡想着，身子已凉了大半截，“他马上要对我说：喂，起来！……”钞票隔着枕套抵在太阳穴上，“怎么办？说吧？……布舒耶夫会怎样呢？……他们会对他怎么样？把他赶走，揍他一顿，就算给他结实的一顿打——他还是能活得好好儿的。他连我住在哪一村哪一家都知道——哪怕我上天入地，他也能找到。”
廖什卡躺着，太阳穴紧贴在钞票上。在这个当儿，他觉得把布舒耶夫的被褥乱掀乱翻的叶果尔不像他平素见惯的那个叶果尔。过去，叶果尔也是寻常的人，也许比别人吝啬一些，如此而已……。可现在，他一脸凶相，似乎横了心，眼睛血红。倘若叶果尔此刻知道廖什卡的脑袋枕在钞票上，——没准儿会扑上来把他掐死。叶果尔已变成一个不可理解的陌生人！然而，廖什卡不是明明和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吗？
廖什卡屏息凝神从被窝里望着叶果尔。叶果尔把布舒耶夫的床铺抖得乱七八糟，骂了几句，然后走开。

十八
杜比宁把捕到的鱼挖去内脏，垫上些荨麻连桶晾在过道里阴凉处，然后上衣也不脱就坐到办公室里，在夙夜不懈的电话机沙哑的铃声中陷入深思。
他回想起布舒耶夫刚从湍流中被捞起时躺在床上面色发青、胡子拉碴的形状，隔着被子隆起尖尖的膝盖，瘦骨嶙峋的双手与身体平行疲惫地伸直，胸前刺有文字……
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抱怨没有幸福！人家伸出手拉你，让你爬上来，跟着我们好好做人。尽管我们自己也没有了不起的幸福，但还是愿意与你共享。更大的幸福恐怕你也不配。
你诈骗别人的钱财。你以为这样日子好过？没门儿！你不是跟泥土、不是跟水、不是跟兽类作对，是跟人为敌。人是固执的，从不凭空轻易拱手出让自己的幸福。正因为如此，你——尼古拉·布舒耶夫——才落得钱物既不多、名声又不好；正因为如此，生活才迫使你不得不承认：“岁月流逝，幸福无着。”
但是，布舒耶夫之流也有走运的。这种人不知有多多少少！世界虽大，可他们总觉得太挤，总想把别人推开，骑在别人头上。太挤？……这话简直想想就可笑。这里流送段上只住着三十二个人，所以条件很差，连电影也没有。倘若有三十万人，就会把急流截断，让轮船通航，修建剧场影院，每天晚上乐声悠扬……世界地大物博——足够让所有的人幸福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