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德里亚科夫：3、7、A（上）(10)

那地方不算太危险，插垛形成的时间还不长，所以当时代理工长职务的亚历山大没有亲自前往，而是派了三个小伙子去“拆垛”。想必他们对付得了，又不是赴汤蹈火……其中有个刚满十七岁的孩子，名叫雅沙·索罗金——颧骨高高的，鼻梁两侧的一双碧眼眶距很宽。拆垛的时候，木头塌下来，把他的两条腿都压断了……
亚历山大用船把他送往医院。雅沙·索罗金一路直哭，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父亲在前线牺牲了，母亲身边还有两个小女孩——雅沙·索罗金的妹妹，大的一个才十岁，母亲又经常闹病。雅沙是唯一养家活口的人，如今儿子残废了，还有谁帮助她呢？
亚历山大默默无言，深感内疚：派人的时候一甩手就算完事——“想必对付得了”……瞧，这就是“想当然”的结果！现在怎么办？能不能自己挑起担子赡养他们全家——一个老娘、一个残废的儿子、两个小女孩，为了他们而活着？可是他自己也有老婆和一个儿子……究竟该如何处置？
谁也没有想到指责亚历山大·杜比宁。出了一件不幸的事故，那也无可奈何……大伙对雅沙表示同情，甚至薄责他几句：“唉，老弟，你也太大意了……”最后，亚历山大也确信自己完全没有过错，事情已无法挽回，反正问心无愧就是了……

有一次在篝火村附近清理壅塞在一个沙尖嘴上的木头。大伙集体坐下就餐，熬了鱼汤，铺开一方巾帕，把面包、盐、土豆、煮熟的鸡蛋摆在上面。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近旁——两只光脚的皮肤花花搭搭，晒黄的头发蓬蓬松松，一件连衣裙破破烂烂，透过裂口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体，——她望着巾帕上的食品，像着了魔似的。
“想吃，是不是？”亚历山大招呼那小女孩，“给，别害怕。”
他把一块面包、两只冷土豆和一个熟鸡蛋递过去，向她定睛一看，竟愣住了……稀脏而憔悴的脸上也是一双眶距很宽的碧眼，一个塌鼻子像枚钮扣，颧骨高而不尖……
小女孩把面包紧贴在肮脏的连衣裙上——一双手又黑又瘦，却像林中小兽的爪子牢牢地揪住不放，——她没说一声谢谢，撒腿就往村子里跑。亚历山大望着她的背影……
流送工人们围成一个圈子坐下就餐，谈论着战争的风暴把男人都扫光了，单靠妇女干不了地里的活，村边出现一个饥饿的孩子并不稀奇……
江水在太阳下闪出刺目的反光，清新的空气里荡漾着鱼汤熬得挺浓的香味，湾畔郁郁勃勃的柳树丛把枝条垂向水面。这一派辉煌夺目的景象，这鱼汤的诱人香味，这一丛弯腰笑迎浮萍的垂柳，无不洋溢着似乎破坏不了的宁谧气氛，使人感到生活是稳定而健康的。然而，此时此刻，远处某个地方，炮弹却在撕裂本来已经满目疮痍的大地，硝烟弥漫的废墟散发着腥臭，来不及掩埋的死者尸横遍野。远处某个地方……而附近，就在背后的村子里，则有饥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