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彩绘玻璃(10)

那是一件极好看的天蓝色的东西，却稍稍被泥土污染了，皱巴巴地弯曲着。秋子没有用手去拿，只是带着瞧看稀有昆虫的目光瞅着。“袜带儿……在那边路上拾的。”
B子的重音夹杂着祯之助尖厉的嗓音，以及指着对面时外套袖口的摩擦声，一同传入耷拉着刘海儿的秋子的耳里。一听是“拾的”，这位女性发出命令：
“呀，太脏啦，快丢掉！”
祯之助犹豫不决。袜带儿这种东西，在当时只有外国人或极为尖端的小姐们才会拥有。他相信，此种漂亮的天蓝色绸缎，一经水洗必将光灿无比。至少秋子对那天蓝色很中意。缀有天蓝色皮革的那部分，镶嵌着同一色的玻璃球……
秋子嫁给祯之助后，曾有个时期很时髦，穿戴洋装。那打扮宛若披着一块肥大的破布，腰骨下勒着一根皮带。听洋装店老板说，如今的袜带儿，似乎天蓝色最流行。于是，这对夫妇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了，两人同时都笑了。身为海军士官的丈夫随即用俏皮的目光瞥了妻子一眼：“怎么样？”……
——宗方夫人脑里所浮现的幻影，正是这段插曲。她回味着年轻时夫君的面影，于是就像投进信箱中的彩色明信片一般，蓦地抛入猖之助的面颜。当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因思念一个人的面影而焦灼不安的心情。她很满足，而且确信，祯之助和狷之助的类似点，定是通过天蓝色祙带儿联结在一起的。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又强使自己想象着，狷之助或许眷恋着那位吊着天蓝袜带儿少女也未可知。而且，那位少女多少有些像青春时代的自己。这种幻想，使得宗方夫人显得年轻了许多。隔了这道“天蓝色袜带儿”的墙，她更加浮想联翩。宗方夫人将此称为“预感”。
——以上这种联想的飞跃，便是秋子茫然状态的内容。
她确信，处于茫然状态的自己，同那些只靠吃回忆饭而活着的女人们迥然相异。然而，此种信念只不过出于她的诗人的特性。她认为以作诗的目光摸索过去就是诗人的特征。不过，印第安人的本能恐怕也是如此。这样一来，这种诗人目光的姿态，成为使得人们把她置于稍稍高于庸俗女子的地位的重要部分。
※
（这则故事三个场面的开头都冠以“化”字，由此展开直至次年的第二场面为止，作者打算以三位主人公日记的片断充填其中的空白胃部分。）
※
十一月二日。听到那件事我感到惊讶。我没有收留或养育过那种年龄的男孩子，所以惊讶的程度更加巨大。不过要说预感，倒也未曾有什么预感。当然，从心情上来说，如若考虑到自己处于那种“年龄”，加上对方也是相同年龄的小姑娘，即使谈不上什么预感，但感觉自然总会有的。尽管如此，我想，最近狷之助频繁外出，并且神色慌张，这些都未受到什么责备，实在太好了。狷之助向我坦白说：“我很喜欢她。”或许他真想得到她。当时我是用看待从婴儿忽地成长为大人的目光看待那孩子的。心中一派明净，心想，真是大好了。这种事儿，老子那一代是很难办到的。必须打住……但既然说到这里，就进退维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