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彩绘玻璃(6)

两人待在面对庭院的房子里，谁也不理睬谁。虽然有时也走近窗前，那也只是瞅瞅映在玻璃窗上对方的脸孔。女佣多次推门进来，说某某先生今天不来了，某某小姐也不登门了，等等。她讨厌那位女佣，把她看作是在两人之间制造紧张空气的使者。实际上，这种憎恶只会招来麻烦。她好几次想对狷之助说“您不要回去了”，但又犯起了犹豫。
屋内渐渐暗了，没有一丝灯光。她害怕一旦揿亮电灯，风景就会骤变。那样，说不定就会使得只有在这晦暗中才能保持的感情的秘密，一下子暴露出来。他俩不约而同地都想原样不动地待下去。
猖之助的视线倏忽从则子脸上闪过，要是一经追问，就可以即刻说是在看她身后的绘画，这使则子很气恼。看样子，他对自己的心情让人不明不白，这种视线就是证据。她一方面希望他绝不要对自己明白地表示出来，另一方面又祈求他用一种最暧昧的形式明白地表现出来。这就是她所表露的真情。
狷之助嫌屋内的空气太窒闷，随即转坐到窗边的小椅子上。身边就是则子的书桌，桌上摆放着女校时代已故同学的照片。他从第三者的立场想象着自己盯望照片的样子，于是立即浮现出则子嫉妒的表情。他将笑颜转向则子，企图掩盖自己一时的迷惘。则子看着那张笑颜对面的女人的照片。嫉妒，这种无论多么聪明或愚昧的女人都共有的情感，将猖之助的微笑曲解为一种辩护。然而不久，她的敏感使得她为将他的微笑一直看成辩解的自己感到羞愧。本该装糊涂的她，也相应地强作笑颜。彼此的微笑，开始为他们俩唤起不具任何私心的爱情。同时，狷之助对自己由女人的照片立即感到则子的嫉妒这种超前的心思，颇为惭愧。

“这样一来，今天就不能打网球了。”
猖之助想由“网球”这类词一下子计算出包围着她的男人们。他沉默不语了。突然，则子站起身来，快速走向墙边放置在窄小台子上的花瓶。
“都枯萎了，该丢掉啦……”
她说罢，便让猖之助把盛满水的花瓶拿下来，亲自拔掉一根根花枝。狷之助抱着圆而重的大花瓶，不知不觉体验到那花瓶异常的触感。冰冷之下居然流动着幽幽暖意。他由此越发感觉到那花瓶仿佛就是则子的肉体，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了。
狷之助愤愤地望着则子。则子装出嗅嗅花香的样子，隔着花叶瞧看着他。渐渐地，他感到气闷起来，花间则子的容颜，像彩虹一般模糊了。花瓶掉了。
仿佛花瓶是自动掉下来的，两人都没有喊叫，只是感觉到没有了花瓶，彼此的身体更加靠近了。于是，只能认为这是必然性所致。向下一看，花瓶破碎的裂口显露出锐利的白色，浮现于黑暗之中。这便缓和了有生以来即将炸裂般的某种冲动。
“要擦一下。”则子递过一块手帕来
——则子迅速关上百叶窗。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将要干枯的花色和水光微微闪现出来。两人若无其事地离开那座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