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摩尔曼斯克小传》之《卓朽》(3)

有几回，邻居服务员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卓朽。他便给他们本子看，一人一本。服务员看完本，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袋子。卓朽着了慌，伸开五指将袋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本子，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服务员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卓朽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茗石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卓朽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物资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看本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大凤家里去了。她家的腥，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茗石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衣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个本。”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卓朽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个本。”茗石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卓朽么？你还欠十九个物资呢！”卓朽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物资，本子要好。”茗石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卓朽，你又偷了腥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卓朽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茗石，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茗石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