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萨默赛特·毛姆:斑鸠之音(7)
”我到嘴边的那个单音节的粗话还是忍住了,递给她一杯我知道她最喜欢的鸡尾酒。称呼她“玛利亚”是我的特权,而她一直喊我“大师”。她这样做一是因为她知道这么称呼我,我一向无言以对,二是因为虽然她实际上只比我年轻两三岁,但如此一称呼自然我们就不是同一代人了。不过有时候她也会称呼我为“恶心的猪”。今天晚上说她三十五岁别人也会相信的。她有那种偏大的五官,不知怎么就不太显岁数。舞台上她是个美丽的女子,而在生活中,尽管鼻子和嘴都嫌大,脸也胖,但依然称得上好看。她今天化了一个棕色系的妆,抹了深色的腮红,而她的嘴唇简直就是种鲜艳的紫红色。她看上去像个西班牙人,而且我怀疑她感觉自己就是从西班牙来的,因为饭局刚开始的时候她听上去有点塞维利亚口音。我希望她能跟皮特多聊天,至少让他不虚此行,但我也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话题是她可以聊的。
她其实是个蠢笨的人,但是她掌握了一路对答如流的闲谈方式,让初次见面的人觉得她人如其表,聪明非常。但这只是一种表演,你很快发现她不但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且对于谈话的内容她也丝毫不感兴趣。据我所知她大概一辈子还没有读过一本书。她对于时事的了解,仅限于她从报刊所载图片提供的讯息。她对于音乐的热情完全是一派鬼话。我和她一起去过一次音乐会,演奏《第五交响曲》时她从头睡到尾,而且在间歇时我听她与人聊天简直被她迷住了。她告诉别人,贝多芬让她太容易激动,所以她曾犹豫今天要不要来,因为这些辉煌的主题会在她脑中回荡,让她一晚上睡不着觉。我完全相信她会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因为交响曲进行的时候她那个瞌睡如此酣畅,怎么会不干扰她晚上的睡眠呢?
但有一个话题她的兴趣从未消减。一旦谈起这个话题她从不感到疲倦。没有什么能妨碍她重启那个话题,每一个无关紧要的词她都能用作回到那个话题的跳板,在这样的时刻她所展现的才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这个话题上,她可以机智,可以活泼,可以深刻,可以悲情,可以独到。这个话题能让她展现左右逢源的精巧心思。这个话题有数不清的分支,无穷尽的变化。这个话题就是她自己。我立马帮她开了场,接下去我所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插话而已。她今晚状态正佳。我们在露台上用餐,月光殷勤地洒在我们前方的海面上。大自然像是懂得这个场合需要什么,场景设置得恰如其分。我们从露台望去,两棵高大的黑色柏树构成画框,周围的橘树上花正开得茂盛,吐出乱人心意的芬芳。没有风,桌上的蜡烛燃着稳重而温柔的火焰。拉法尔塔罗娜要的正是这样的光线。她坐在我们两人中间,吃得高兴,香槟也正和她意,看得出她心情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