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萨默赛特·毛姆：斑鸠之音(13)

她开始咯咯笑起来。
“你刚刚说我是笨蛋吗？我把真的那串项链留在纽约了，因为我知道我下一季就会回去的。我扔进海里的是仿制品。”
她大笑起来，她的笑声那么丰厚、那么喜悦，像个孩子。那种把戏最让她高兴。她已经乐不可支了。
“男人都是蠢货，”她喘着气说，“还有你，你也以为我把真项链扔到海里了。”
她就这样不停地笑着。最后她停下来了。她很兴奋。
“我想唱歌。格拉泽，弹个伴奏。”
客厅里有个声音传过来。
“你狼吞虎咽吃了那么多东西唱不了的。”
“闭嘴，你这个臭婆娘。我告诉你，给我弹点曲子。”
没有听到回复，但过了一会儿格拉泽女士弹奏起舒曼的开场。这首歌不费嗓子，我想格拉泽女士替她选这首歌的时候就想得非常明白了。拉法尔塔罗娜刚开始唱的时候声音低柔，但听到从自己唇边传出的歌声清澈、纯净，她便放开了喉咙。一曲唱毕，万籁俱寂。格拉泽女士听到拉法尔塔罗娜美妙的歌声，揣测她大概还想再唱一首。女歌手站在窗口，背对一室灯光，遥望海面阴暗的光芒。雪松映在天空中，构图曼妙。夜色轻柔，让人沉醉。格拉泽又弹奏了几个音节。我背脊一阵发凉。拉法尔塔罗娜听出是什么音乐时微微一惊，我可以感觉到她振作起了精神：

Mild und leise wie er lächelt
Wie das Auge er öffnet.
这是伊索尔德的死亡之歌①。她从来没有唱过瓦格纳的歌剧，怕嗓音支撑不了，但这首歌我想她演唱会上也时常唱过。现在没有交响乐团，只有叮咚作响的一架钢琴单薄的伴奏，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天籁般的音符从静谧的空气中坠落，划过水面。在这过于浪漫的景致里，在这漫天星辰之下，效果让人震撼。拉法尔塔罗娜的歌声即使现在听来，也质地纤美、淳厚、晶莹透彻；她表现的感情也让人赞叹，如此温柔，但又蕴藏着如此悲凉和动人的哀伤，我只觉得我的心也为之融化了。歌声停止时我哽咽得难以恢复，她的脸上有泪水的细流。我不愿说话。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永恒的海。
①译者注：出自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爱尔兰公主伊索尔德本要嫁给康沃尔国王，特里斯坦与她幽会，被国王护卫刺伤，死在伊索尔德怀中。两句歌词是伊索尔德抱着将死的特里斯坦时所唱的歌，大意为：你眼睛睁开时，微笑那样温柔甜美。
多么奇怪的一个女子！那一刻我觉得宁可要她是她自己，有那么多难以容忍的缺点，也不要是皮特·梅尔罗斯心目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人。不过很多人也的确指责我常常喜欢那些略显乖悖之人。当然，拉法尔塔罗娜的确讨厌，但她也让人难以抗拒。

陈以侃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