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萨默赛特·毛姆:斑鸠之音(4)
皮特·梅尔罗斯对他的书极度自谦。我赞赏我喜欢的那些部分时,他的脸红从本就红彤彤的皮肤里透出来,我指摘其中不足时,他的虚心简直让人尴尬。他从这本书上并没有赚到多少钱,而他的出版社会每个月给他一些微薄的津贴,作为他下一本书预支的稿酬。这个写作计划刚刚开始,他想离开这里,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他知道我住在里维埃拉,就问我是否知道有什么地方,没有喧嚣,而且能让他游泳和降低生活开销。我提议他可以来我家里住上几天,这样他可以四处看看,直到发现符合他要求的地方。我提出建议的时候他绿色的眼睛一直在闪动;他脸一红,问:
“你不会觉得我特别麻烦吗?”
“不会,我反正在工作。我能提供给你的,就是一日三餐,还有一个睡觉的房间。到时你会觉得很无聊的,但至少能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情。”
“听上去真是太好了。我能稍后告诉你我的决定吗?”
“当然。”
我们就此别过,一两周之后我就回家了。那时是五月。六月初,我接到皮特·梅尔罗斯一封信,问我当时邀请他来住几天是不是当真的,又问他某某时候过来是否方便。好吧,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确实是当真的,但一个月之后,我想起来他是一个傲慢、没有教养的小年轻,我只不过见了两回,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那些话就不能当真了。我的生活非常平静,和人接触很少。在我看来,他很可能会觉得无聊之极。而且我想到,我很清楚他能无礼到什么程度,到时对我的耐心是极大考验,而我作为主人又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脾气。我能想见自己终于忍无可忍,摇铃让人把他的衣服装进行李箱,然后叫来汽车,限他在半个小时之内离开。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在我这里住一小段时间可以让他省掉借宿和伙食的费用,而且如果他信里所言属实,他现在觉得疲惫和不满的话,到我这里可能确实对他有好处。
我给他发了封电报,没过几天他就来了。
我在车站接他的时候,他穿着灰色的法兰绒裤子和棕色的花呢外套,看上去又热又邋遢,但在泳池里游了一会儿泳之后,他换上了白色的短裤和科谢T恤①,看上去未免也太过年轻了。他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英格兰,很是兴奋,这种喜悦倒也动人。在这些新鲜的环境中,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形象,变得单纯、朴实、孩子气。这样的意外我倒真不介意。到了晚上,用过晚餐,我们坐在院子里,只听得绿色小青蛙的鸣叫打破寂静,他开始跟我聊他的小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发生在年轻的作家和著名歌剧女主角之间。这个主题让人想起韦达②,我是绝不会想到这个硬汉派年轻作家会写这样一个故事,觉得很有意思。风尚这件事很滑稽,会循环往复在不同时代回到同样的主题。我丝毫不怀疑皮特·梅尔罗斯会用很现代的手法去表现它,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古老的故事,八十年代那些三卷本的小说里它就曾让一个个多愁善感的读者不肯释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