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游戏(4)
到车站的路走了一半时,正遇到小川从巷子里出来。小川是部里的同僚,上班路上有三分之一的时候会遇到他。
“今天出门早了点,就碰上你了。”小川说,把伞侧了侧,和木村并排前行。
“是吗?”
“你总是出门早一些嘛。刚才你在想什么吧,是不是在构思大作?”
每次听到这种话,木村便觉得腻味,不过他没作声,依然神色愉快。
“最近我看《太阳》①上说,你在衙门里循规蹈矩的生活,和你的艺术生活互相矛盾,终究没办法协调。你看到那文章了吗?”
①译者注:《太阳》是当时很有影响力的月刊综合杂志,1895年由博文馆创刊发行,主要登载政治、社会评论。1928年停刊。
“看了。说是伤风败俗的艺术,与官吏的服务规则之间无法调和。”
“哦,还有‘伤风败俗’这种字样哪,我倒没留意。我只以为他们说艺术和官吏的事。照现在的状况,所谓政治无非是一时性的东西,艺术却是永恒的。政治是一国的东西,艺术却是整个人类的。”
小川是部里最饶舌的人,木村一向厌烦,努力克制着不表露出来。对方好像老毛病又犯了,起劲地滔滔不绝:“不过,罗斯福到处演讲,你也读过吧?如果照那位先生主张的去做,政治也不再是一时性的,不仅仅是一国的东西了。若让它再高尚些,政治就成为大艺术。这和你的理想是一致的,是吧?”
这番话无聊至极,木村差点皱起眉头,但努力忍住了。
说话间到了车站。在近郊的站点早出晚归,正好赶上最拥挤的时刻。两人撑着伞站在红柱子下,直过了两辆车,才总算挤上去。
两人抓着吊环站立,小川好像还意犹未尽。
“你说,我的艺术观怎么样?”
“我没考虑过这个。”木村勉强答道。
“你写东西的时候,是怎么思考的?”
“我没思考。想写的时候就写。唔,像想吃的时候就吃一样。”
“是本能吗?”
“不是本能。”
“为什么?”
“是有意识地去写的。”
“哦?”小川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在想什么,那之后直到下车都没再作声。
和小川分手后,木村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帽子挂到衣帽架上,把伞立着放好。衣帽架上还只挂了两三顶帽子。
门开着,门口垂着竹帘子。木村走过穿白制服的杂役身边,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先到的同僚还没开始办公,正在打扇取凉。有人和他寒暄“早”,也有的默默点点头。大家都脸色苍白,无精打采。这也难怪,这些人每月都要病上一回,不生病的只有木村一人。
书柜已经脏成了灰色,上贴着“非常须携”①的纸条,木村从柜里取出潮乎乎的文件,在桌上摆成两堆。矮的那堆需要当天处理,最上面那册文件还贴着舌头似的红条,是今早必须交给科长的急件。高的那堆则可以在闲暇时慢慢处理,除了自己的分内事以外,还有别的局送来的、要木村进行字句修正的文书,那些事件中的不急之务,也都放在这一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