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游戏
木村是一个官吏。
这天,和平时一样,木村在清晨六点钟醒来。时当初夏,外面天色已亮,不过女佣顾虑着木村还未起床,留下卧房的木板套窗没有打开。蚊帐外煤油灯摇曳着细弱的光辉,使这独寝的卧房显得颇为寂寞。
木村习惯性地将手伸向枕畔去摸怀表。怀表是镍制的,个头颇大,是递信省常用来派发给乘务员的那种。像往常一样,时针恰好指着六点。
“喂,把窗打开。”
女佣擦着手走过来,卸下木板套窗。外面依旧是灰沉沉的天空,细雨蒙蒙。天气倒不太热,但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
女佣穿着和服单衣,束袖带几乎勒到肉里,将木板窗一扇扇地收进窗箱。她的额头汗津津的,黏着散乱的头发丝。
“哦,看来今天也一样,稍微动动就出汗。”木村心想。他租住的房子距离电车站七八百米,步行过去的话,就算出门时天气凉爽,走到车站也要出汗。
他走到廊下洗脸,蓦地想起今早还有文件,须赶紧呈给科长。不过科长八点半才到,自己八点前到官署就可以。
他神情开朗,愉快地望了望阴沉的灰色天空。若有不认得木村的人见了,大概会奇怪他为何如此快活,究竟有何有趣之事。
木村洗脸时,女佣已经麻利地叠起蚊帐,收拾起床铺。
穿过卧房,拉开纸门,就是起居室。起居室里摆放着两张书桌,形成九十度角,桌前设有坐垫。木村坐到垫子上,擦着火柴,点上一支朝日香烟。
木村把工作分成两种,需要立即处理的事,以及闲暇时处理即可的事。一张书桌上干干净净、空空如也,随时将需要紧急处理的工作拿上来。一件急事处理完毕,随即再从另一张桌上取来下一件。另一张桌上的待办事项很多,总是积成小山,根据轻重缓急堆叠起来,比较紧急的放在上面。
木村拿起坐垫旁的《日出新闻》,在空桌上摊开,翻到第七面的文艺栏。
一边读着报纸,他将朝日香烟的烟灰吹向书桌对面,脸色依然很愉快。
纸隔扇那边,传来响亮的掸子声、扫地声,女佣正急匆匆地打扫卧室。掸子声尤其刺耳,木村责备过好几次,可女佣最多留意一天,随即故态复萌。她不用掸子上的纸条清扫,而是用掸子柄拍打。木村将这称为“本能式扫除”。鸽子孵蛋时,如果把鸽子蛋换成磨圆的**笔,鸽子仍然会抱着**笔孵。目的已无关紧要,实行的只是手段而已。用掸子不是为了去除灰尘,而是为了拍打而拍打。
不过,虽然女佣做的是“本能式扫除”,而且喜好“摇舌”,但她性格活泼,做事麻利,木村还是满意的。所谓的“摇舌”,是浪漫主义时代某位小说家的言语,指主人出门后,女佣便在附近转悠,闲聊个没完。
不知木村读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大体而言,每次放下报纸时,木村通常是一脸apathique(淡漠),再不然就是皱眉。报纸上所写,要么不痛不痒、无关紧要,要么便令木村感到不公平。既然如此,不看报岂不是好?但还是要看。读罢之后,他时而漠不关心,时而皱皱眉头,但随即恢复愉快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