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监候(八)
看着镜中的自己,气色差得很,眼下灰青的眼圈占了大片,头发杂乱地,像个难民似的,她竟然有些恍惚,一下子认不出自己,慌张地梳洗好,总算上平头正脸。起身时小腹一阵刺痛, 用手去捂,意识到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去了,又没了精神。的确,是她自己做主不要这孩子的,可做母亲的,难过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宝宝在她肚子里待了几十天,知道孩子存在却只有几个小时,觉得欢喜雀跃不过一两分钟,而后就到当下。伊凡突然想起,她这辈子,觉得高兴的事无外就那么几件,觉得快乐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实在没意思透了。
他在门外等得心急,唤她的名字,伊凡走出洗手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不觉垂下眼,说不出为什么,突然不想直视他。孔天明不是个有耐心的,哄女人的招数只有那几种,又总是觉得那般对伊凡算是轻薄,也就把每一次讨好都变得俗气而实在。嘴上说不出什么,尤其在这个时候,天成才离开,这边又没了孩子,伊凡的心怕早就成了碎片。干脆,把人打横抱起,不让她多费一点力气,只交待一句回家,又是沉默。
她只是一味听话,从十六岁回到孔家,第一次见孔天明,她最擅长的便是听话。初见那年,孔天明刚刚从雇佣兵那里脱身出来,留着寸头皮肤黝黑,满身结实的肌肉,少言寡语,却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二十岁生日那天,伊凡主动告了白,把这个大自己九岁的二哥变成了自己的男人。孔天明说他早有企图,只是怕伊凡年纪太小,长大了后悔,是要一辈子对不起她了。到底年轻,说了不少傻话,为了找一个靠山,可也正经动了心。
都说若爱一个男人,自然愿意为他生孩子,即便吃苦受罪也是愿意的,伊凡在医院见过不少,不算感天动地,可也情真意切,她这样的又算什么呢?
“我连孩子都不愿意给你生,恨我吧?”被天明抱着回了家,才放到卧室的床上,她忍不住问。
“你说的有道理,咱们这样的人,干嘛要害自己的亲骨肉。往后,就是咱们俩相依为命了。”孔天明口气里没有一丝的怨恨,平平静静地,把想了一夜,也是小半辈子想不清说不出的话,终于因为伊凡好好说了出来。
也许这个世界上,能懂得的只有眼前这个人的,他们的世界,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死只是时间问题,多半也是死于非命,偏偏一次次拼死拼活只为了旁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天明,对不起。”
“傻子,不说了。养好身体要紧。过些日子,带你去野猪那住几天,你不是总念叨阿喃吗,那小姑娘也长大了,该去瞧瞧。”
野猪的营地也是好久未去的,在靠近热带的密林里,营地外围布满暗哨,陌生人很难靠近。虽说这个地方全都听野猪的号令,可也只是住在竹楼里,不比外面,多少还是要吃苦的。阿喃才满十八,出落成了大姑娘,和那年见时的样子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