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夏倍上校(上)(9)
当时我的头好似长在地面上的一颗菌。那女的跑去叫了丈夫来,两口儿把我抬进他们简陋的木屋。大概我又发了一次止动症,请你原谅我用这个名词来形容我的昏迷状态;听两位主人说来,想必是那种病。我死去活来,拖了半年,要就是一声不出,要就是胡言乱语。后来他们把我送进海尔斯贝格④城里的医院。先生,你该明白,我从死人坑里爬出来,跟从娘胎里出世一样的精赤条条;因此过了六个月,忽然有一天我神志清醒了,想起自己是夏倍上校的时候,便要求看护女人对我客气一些,别把我当作穷光蛋看待;不料病房里的同伴听了哈哈大笑。幸而主治的外科医生为了好胜心立意要把我救活,当然很关切我。那好人叫做斯帕什曼,听我有头有尾的把过去的身世讲了一遍,就按照当地的法律手续,托人把我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奇迹,救我性命的夫妻俩发见我的日子与钟点,统统调查明白;
又把我受伤的性质,部位,详细记录下来;姓名状貌也给写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些重要文件,还有我为了要确定身分而在海尔斯贝格一个公证人面前亲口叙述的笔录,都不在我身边。后来因为战争关系,我被赶出海尔斯贝格,从此过着流浪生活,讨些面包度日;一提到历险的事,还被人当作疯子。所以我没有一个钱,也挣不到一个钱去领取那些证件;而没有证件,我的社会生活就没法恢复。为了伤口作痛,我往往在德国某些小城里待上一年半载,居民对我这个害病的法国人很热心照顾,但我要自称为夏倍上校就得被讪笑了。这些讪笑,这种怀疑,把我气得不但伤了身体,还在斯图加特城里被人当作疯子,关在牢里。的确,照我讲给你听的情形,你也不难看出人家很有理由把我关起来了。两年之间,狱卒不知对人说了多少遍:‘这可怜的家伙还自以为是夏倍上校呢!’听的人总是回答一句:
‘唉,可怜!’关了两年之后,我自己也相信那些奇怪的遭遇是不可能的了,就变得性情忧郁,隐忍,安静,不再自称为夏倍上校:惟有这样才有希望放出监狱回法国去。噢!先生,我对巴黎简直想念得如醉如痴……”
①译者注:斯图加特,普鲁士一城市。
②译者注:赫丘利,罗马神话中力大无穷的英雄,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