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七十三回

见掌柜的动气了，小子们全老实下来。
“怎么一说要送死去，一个个都那么积极？啊？想死都给我跳井去！”怹背着手站在门口，指间还夹着那根点不着的哈德门。
屋里很安静，小子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小崽儿突然想打喷嚏，但也拼命地忍住了，抱住肩膀，打了个哆嗦。
“我还没死呢！我说谁去就谁去！”怹把烟掷到地上，环视这满屋的孩子，心里像是有把六棱刀瞎豁楞似的，末了，怹一闭眼，“小孟儿！你去。”
掌柜的说完这句话，一屋的人——算上怹自己，居然都像条件反射似的，扭头去看九良，小四甚至已经抓住了他的袖子。九良很安静，和往常一样，他似乎没明白发生什么了，只是手心里冒出许多凉汗来，杀得伤口生疼。
烧饼最先回神儿，想再争取一下，也不知道是争取自己去送死，还是争取让小孟儿活下来，“掌柜的，孟儿他……”
“闭嘴！”掌柜的喝住他，转头向小孟儿，“你去准备准备，剩下的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
没人敢反驳，没人敢在多说一个字。在死一般的安静里，掌柜的走回房间，小子们也陆续从屋里出来。小孟儿觉得自己应该朝大伙儿笑笑，可也委实笑不出来，嘴角牵强地一咧，表情比哭还难看。
九良还是沉默，跟着大家往外走。掌柜的扔下的那根烟躺在地上，他路过时猛地踏了一脚，又不解气似的碾了一下，卷烟变成粉碎的一片，烟草末混在尘土里。小孟儿目送大家离开，也看见了地上那一小片狼藉，于是叹一口微不可察的气。
准备。准备什么？精精神神地去送死？他知道自己是个胆小的人，这会儿手脚都在打哆嗦，怕站不稳当，干脆一侧身坐在炕沿儿上。顺手拽过来一条枕巾——也不知道是谁的，把脸埋在枕巾里，呼吸之间的味道是说不出来的熟悉。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跑出来，把枕巾洇湿两块。
“小孟儿。”掌柜的又转回来了，站在他眼前。
“哎！”小孟儿紧着答应，拿枕巾胡噜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换上笑模样，“怎么您呐？”
看他这强颜欢笑的样儿，掌柜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孩子，我……我让你去，你恨我吗？”
“瞧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啊。”小孟儿站起来，“我不恨您，真的，我还…还得谢谢您。我知道，您哪个都舍不得，大凡我们里头有一个是您亲生的，您就得让他去。”说着说着，声音打颤，眼泪又在眼眶里蓄满了，“您……您让我去，您这就是，就是拿我当亲生的！我…我特高兴，真的。我是不是……还没给您磕过头？我…我给您磕一个！”他往后一撤步，直挺挺跪在地上。
掌柜的抄住他的胳膊往起扥，“这孩子，你这是……快起来！”
小孟儿不动，“您…您让我给您磕一个吧，我怕…怕以后没机会了。”他往下一俯身，脑袋磕在地面上带着响儿。
“儿啊，”怹的眼泪也直往下淌，“我也是实在没辙了 。”
“咱不说这个了。”小孟儿站起来，抬袖子抹一把脸，“小鬼子，姥姥的！叫他们逮去了也不能怂，不就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