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七十七回

冯爷一瘸一拐地从水房出来，嘴抿成一条线，脸上阴沉得跟要打雷似的。
“冯爷，您也甭太往心里去，”阎大脑袋慢慢在后边跟着，笨嘴拙舌地安慰他，“这也不是您的责任……”
“行了，您也甭劝我，这仇不报，我也没脸见我三叔了！”
“您……嗐，”阎鹤祥笑笑，“您报仇？就您这腿脚，没出街口就让人按住了。”
冯照洋不吭，他也知道不能莽撞，但心里这口气没出，实在憋屈。
“我问问您，”阎鹤祥递过胳膊想让冯爷借个力，“咱现在当务之急是干嘛？”
冯照洋扶住他结实的胳膊，“当务之急……咱得先把小孟儿弄出来啊！”
“对喽！您先这屋歇会儿。反正今儿一准儿是开不了张了，我去把人都叫来，咱好好琢磨琢磨。”
冯爷被大脑袋扶回里屋，一屁股瘫坐在炕沿上，俯身紧紧腿上的绷带——方才被秽物刺激的伤口，这会儿刚觉出疼来。
九良揣着袖，慢悠悠地在街面上游荡。今儿日本人作妖，平日里极尽喧哗之能事的小摊小贩全部销声匿迹，大街上连个会喘气的都难找。
掌柜的常说，九良是个闷声发大财的，这话一点都不假。看他平日里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不声不响，可人家就是知道自个儿要干嘛。
像体力不支似的，九良走得很慢。脚也抬不高，鞋底蹭在地面上，发出极拖沓的声音，要是掌柜的在跟前儿，非给他一脖搂子不可。他不紧不慢地往日本人聚居的胡同溜达着，全然不知这会儿家里已经乱了套了！
“老郭！”三爷敞着怀，趿拉两只不一样还顺着边的布鞋，蓬头垢面地站在德云轩门口，“孙子！你给我出来！”
“哎哟，三爷！”大林听见动静，火烧屁股似的从后院冲出来，“怎么了您这是！外边不太平，有什么事您进来说！”
“你别碰我！”三爷一把挡开大林，头顶蓬起的卷发跟着颤巍，“我就挨这说！孙子！你给我出来！”
“您别介！”祥子跟出来打圆场，“就指着您了，咱要是折这可就算全完！”
“成，我不嚷嚷。”三爷捋一把蓬乱的头发，“把你们掌柜的给我叫出来！麻溜儿的！我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掌柜的，您出去看看吧，”小四摸摸耳朵，心说再这么骂可别出事。
掌柜的端起茶碗，“甭急，我先饮饮嗓子。”怹呷了两口茶，“不折腾折腾这老小子，他且不老实呢！”
“您差不多了，”烧饼站一边嘟囔，“真把怹整得急赤白脸的，您还得想辙劝去。”
掌柜的清清嗓子，把茶碗一撂，“走，咱瞧瞧三爷骂街去。”
爷儿几个走到门口的时候，三爷都喊岔音儿了，“老郭！孙子！出来！”
“嚯，三爷，您这是哪出啊？”掌柜的背着手，悠哉悠哉。
“好啊你！”三爷往前一扑，被脚底下顺边的鞋绊了个趔趄，要不是祥子手疾眼快拽住了，非栽在门口不可。
“哟，您慢着点，跟我这儿碰瓷可是赔不起您的。”
“少他妈废话！”三爷扶着大林的肩膀站稳脚，“老郭，我就问问你！你这儿的半大小子满把抓，你凭什么让我干儿子送死去你！你自个儿想想，这么多年我对你们什么样！你这事办的都他妈丧良心！”三爷真是气急了，目眦尽裂，歇斯底里，平日里闲云野鹤的气派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