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远长天:怀念王吟秋(八)(9)
与赵荣琛大哥一样,王吟秋这些程派弟子耿介不群,选择了抱艺绝尘的孤高姿态。其实,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这样寂寞的宿命!
二千年的一个傍晚,我约同一位记者去北京大学看学生京昆社团的演出。我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正细心观剧,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右侧移动了过去,我偏首一看,原来是王吟秋大哥,他也来了。吟秋大哥也同时发现了我,于是轻步移身过来,我们俩会心地笑了一下,未交半语,继续看戏。台上正演出《贺后骂殿》,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告诉他,饰演贺后唱程派的是博士生,演赵匡义的是硕士生,他听后十分高兴,说道:「没有文化内涵是唱不好京戏的,青年学生回归传统文化,他们是传统艺术生存的根基。学生们演得可真好,真没想到。」我顺口说道:「等完了戏,咱们给他们道个辛苦吧!」
待戏唱完,我引领他来到小礼堂右侧一间教室,学生们在此处卸妆。我将同学们一一介绍给了王吟秋大哥,也许是出于腼腆、又或许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位清瘦的老者在传统京戏艺术中的份量,学生们对他的到来反映平常之极,更无人提出向他学艺。
我陪同他一起走出校门时,他说:「专业的演员已很少来找我学戏,我没有名利的号召,有次在天津,参加传统戏音配像的会议,李瑞环同志指定说要为我配学生的,空等了半年,也没人来找我,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我喟叹他的执着。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扶送他上去,抱歉道:「王大哥,不送了,我还要送小吴记者。」他含笑俯身上车、关上车门、挥手而去,我一直目送着街头的灯火淹没了缓缓离去的车影。孰料此去之后,不过一年,就传来了惊人的噩讯!这一年之间,虽时有会面,但那晚从校园出来的路上,他无限的落寞,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作者南奇先生与王吟秋先生之合影 在朝夕万变的政**6治风潮中,体会了程师病榻前的无奈,目睹了马连良先生的最后岁月,他开始谨小慎微,言辞闪避,因此陷入落寞。程师的艺术在他看来,足可一览众山小,作为程师跟前受益最多的弟子,他有责任不辱师父门楣,他有一种神圣的高傲,他步履深沉,脊背削直。程师不希望他给人跨刀唱二牌旦角,只是时代又不同了,他再没有这样好的际遇。虽也有些创排,但剧场内外演员观众的心气儿已不复向日光景,因此终其一生并未大红大紫过,因此愈发的落寞。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肆意篡改程师的一个唱腔、一个字句、一个身段、一件行头,然而,但凡演员都希整能突破旧有的樊篱,唱程派戏的人多了,在王吟秋看来,「造魔」的也多了,却又无力收拾这个局面,因此更是落寞。王吟秋看着自己逐渐老去,他自是希望将师父的艺术尽量传承下去,却见认真学戏之人已寥若晨星,又都心绪躁急,发声归韵都成问题,身段手势也不在地方,台上满台一飞,台下观众却也附和着叫好儿,听过这些后辈,再聆听程砚秋的唱片,反说程砚秋唱的不是程派的听众也是有的,王吟秋何等痛心,又有口难辩,转而落寞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