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续——长安(二)(4)
(注;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她都记起来了?!!
他心头倏地收紧,唇角微动,经历过战场无数厮杀,躲得过朝堂无数明枪暗箭的他,生平第一次词穷。
他愧对她。
他对得起他的母族,对得起供奉自己多年的百姓,对得起澧朝的万年基业。
却独独对不起一个姑娘。
……
年少时,书堂教习。太傅指了书上的字,问他是何典故?
他瞧了,夜郎自大,朗声道。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太傅满意地点点头,点评道夜郎王的坐井观天,这页即将翻过。
他却站起来接着说,他窃以为编造这个故事的人,才是自以为是,才是真正的坐井观天。恰似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在他的认知中,肉糜便是好东西,他的出发点是善的,孰能讥之乎?而撰书人,怀着深深的傲慢,毫无容人之心,只一味指责别人,甚至还记下来供后世讥笑,岂不是坐井观天的那一个?
太傅听罢,凝视他良久,叹了口气,摆手让他坐下。
细细想来,年少尚且懂得的道理,长大后,却渐渐忘却了。
他最终还是做了他年少时讥笑的撰书人。学不会爱一个人,却一味暴虐狠戾的占有。
他只是,只是怀着深深的倨傲,自负的施舍,凌虐着他心爱的姑娘,蛮横地夺走了她的一切。
他自以为是的给予她,自以为是的为她好,自以为是的替她选择,自以为是的……爱她。
他想,终有一日,她会明白他的。可叹不自知,他凉薄执拗的庇护是他亲手锤炼的一柄利剑,早已锋芒毕露。只等破鞘而出的那日,便可轻而易举刺入她的心脏,一剑毙命。
待他如梦初醒时,她早已离了世。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顾剑死时,她一双眸子空洞麻木地盯着他。
明明她的容颜还年轻,眸子里的光却苍老淡漠,抬首间,这丝丝的凉意就从眸子里渗出来,似是岁月沉淀在骨子里。
在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眼眸时,他大骇,她的眼里没他了,再没有了。
那样的恐惧,让他一分一秒也不敢呆下去,他故作镇定扬长离去,却在阖上门的一瞬间踉跄在地。
她出逃前的一晚,他坐在台阶上,眺望着天上凉薄的月色和数不清的繁星。
那些日,他每晚都坐在天阶上,宫人谓他在畏妻,被赶出去竟连房门都进不得。裴照谓他在看守,亦或是奢求着她的回心转意。其实什么都不是,经历了这许多,他知她早已不想再见他,也不会再见他。他只是想,若他坐在了门口,是不是,便离她更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