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尼茨勒:单身汉之死(3)
这时,医生发现写字台中间的抽屉半开着,便说:“这里会不会有他的遗嘱。”“这不关我们的事。”商人说道,“至少现在如此。不管怎么说,他还有一个结过婚的姐姐住在伦敦。”
用人进来了,询问了他们几位对于安放灵柩、葬礼、唁函等方面的意见。据他所知,主人有一份遗嘱放在公证人那里,但是里面是否就上述事项做了交代他也说不上。作家觉得房间里太闷,就拉开了厚厚的红色窗帘,推开窗户,春天的和风裹着夜色闯入屋里。医生问用人是否知道死者为何请他们来这儿,因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有多年没有作为医生被请到这里出诊了。用人像是早已料到这个问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得出奇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说他的主人早在七年前就写下了这几位他临终时想请的朋友的姓名。因此,如果主人失去了知觉,他也可以找到这几位先生。
医生从用人手里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五个人的名字,除了在场的三个之外,有一个朋友在两年前已经去世,另外一个人他也不认识。用人说,此人是个工厂主,九年或者十年前与他的主人有过交往,但是他的地址弄丢了,也想不起来了。三位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忐忑不安又莫名其妙。商人问道:“这该怎么解释呢?难道他在临终时想发表一次演说?”作家插话说:“是为他自己致悼词。”
医生的目光已经转向写字台的那个开着的抽屉,突然他发现一个信封,上面用大写的罗马字母写着一行字:“致我的朋友们。”“啊?”他惊呼一声,拿起信封,高高举起,让另外两个人看。“这是留给我们的。”他转身对用人摆了摆头,示意回避。用人走了出去。“留给我们的!”作家的眼睛瞪得滚圆。“这是毋庸置疑的,”医生说道,“我们有权把它拆开。”“这是我们的责任。”商人说着扣上大衣的纽扣。
医生从玻璃托盘里取来一把裁纸刀,裁开信封,掏出信纸放在桌上,然后戴上眼镜,作家乘此机会拿过信纸,把它展开。“这是写给我们大家的嘛。”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把身子支撑在写字台上,让台灯的亮光照在信纸上。商人凑到他的旁边。医生仍然坐着。“您最好大点儿声念。”商人说。作家开始念信:
“致我的朋友们。”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先生们,这里又这么写了一遍。”然后他用柔和自然的语调继续念信,“大约在一刻钟之前,我停止了呼吸,你们聚集在我的床前,准备一起来读这封信——假如我死之后它还存在的话。我之所以补充说明这一点,是因为我的情绪也许会好起来的。”“什么?”医生问道。“我的情绪也许会好起来的,”作家重复了一遍,然后继续念道,“决定毁掉这封信,因为它对我毫无半点好处,相反倒会使你们在一段时间里感到不快,即使它不至于彻底毁掉你们当中这个人或那个人的一生。”“毁掉一生?”医生再次说道,擦拭了一下镜片。“快一点儿念。”商人声音嘶哑地催促着。作家继续念道:“我扪心自问,究竟是何种奇怪的心绪驱使我今天坐到写字台前,写下这些文字,我根本不可能从你们的表情中看到它们所产生的作用。即使可以看到,这种乐趣也是微不足道的,它远远不能作为对我刚刚满怀快感干下的神话般的卑鄙行为的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