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尼茨勒：单身汉之死(2)

商人走进了房间，黄色大衣敞开着。他把帽子放在靠门的一张小桌子上，然后同医生握了握手。“真可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说着用疑惑的目光凝视着死者。
医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然后又说：“即使我及时赶到，仍然是无能为力的。”“真想不到。”商人说道，“一周前的今天，我还同他在剧场谈过话。散场后我想和他一起去吃夜宵，可是他还要去赶赴一次秘密的约会。”“他现在还一直有秘密约会？”医生面带颓丧的微笑问道。
外面又停下了一辆马车，商人走到窗口。他看见下来的是作家，就立刻缩回身子，因为他不愿意由他的表情来传递这个噩耗。医生从他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尴尬地在手里捏来捏去，然后抱歉地说：“自从进了医院以来，我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夜里，我只要一走出病房，头一件事就是到屋外点上一支烟，也不管是刚给病人注**吗啡，或是刚开出一张死亡证明。”“您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见过死人了吗？”商人说道，“十四年啦，自从我父亲躺在棺材里以后就没再见过。”“可是您妻子呢？”“我见过我妻子临终前的情景，但是死后的情景没有见过。”
作家走了进来，和另外两人握过手之后，疑惑地向床上扫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到床前，神色严肃地端详着死者，嘴唇不无鄙夷地抽搐着。现在轮到他了。他在心里暗暗说道。他经常考虑一个问题：在他的亲朋好友中谁会首先踏上末日的旅程。
女管家走进屋来，满眼含泪地坐在床沿，呜咽啜泣，绞着双手。作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商人和医生站在窗前，黑夜的春风抚弄着他们的额头。
商人先开了腔：“他把我们大家都叫来了，真是有些奇怪。难道他要看见我们围在他的灵床四周吗？或者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依我之见，”医生面带一丝苦笑说道，“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我是医生，您呢……”他把脸转向商人，“经常是他的生意方面的顾问，也许他想向您亲自交代临终的遗嘱。”
“这很有可能。”商人说道。
女管家走了出去，死者的朋友们听见她在门厅里与另一个用人谈话。作家仍然站在床边，与死者进行着无声的交谈。商人轻声对医生说：“作家近来与他交往频繁，也许他会知道此事的原委。”作家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死者紧闭的双眼，他的两手交叉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一顶灰色的帽子。商人和医生有些不耐烦了。商人走了过去，清了清嗓子。“三天以前，”作家开始说道，“我和他一道在郊外葡萄园散步了两个小时。你们知道他谈了些什么吗？他谈起准备夏天去瑞典旅行，谈起伦敦沃森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伦勃朗画册，还谈到桑托斯·杜蒙。他谈了许多关于由人操纵的飞艇的数学和物理方面的问题，坦白地说，我对此一窍不通。他当时绝对不会想到死，人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再想到死，情况恐怕就是这样。”
医生走进隔壁的房间，在这里他可以无所顾忌地点上一支烟。他看见写字台上青铜烟缸里的白色灰烬，觉得奇怪而又可怕。他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心里在想：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我是被作为医生请来的，早就有理由离开这儿了。我们的交情并不怎么样。像我这样的人，到了这种年龄，恐怕不太可能与一个没有固定职业，甚至从未有过职业的人交朋友。假如他并不富有，他会干什么呢？也许他会去从事写作，他很聪明。医生想起死者许多刻薄而又尖锐的言论，尤其是对他们共同的朋友，那位作家的作品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