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厌世(11)
接着,聪德尔又从她身边摆脱出来,他站起身来。这时候,工作室里满是浓重的烟雾,就连一些太太和小姐也抽起了香烟;朗朗的笑声以及响亮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人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木箱上,有的坐在煤箱上,有的则坐在地板上。有人吹响了一支短笛;一个有点醉意的小青年在向一伙嬉笑的人朗诵一首严肃的诗。
我打量着聪德尔,只见他时而大方地走来走去,时而安详冷清地坐在那儿。这期间我也不时地朝玛丽亚那儿望去,她同另外两个姑娘坐在长沙发上,和一个年轻的先生在交谈,这个年轻人则端着一杯葡萄酒坐在一边。这个聚会持续的时间越长,她笑得越欢,对我来说也就越难过,越痛苦。我仿佛觉得,我同一个童话中的孩子来到了一个不干净的地方;而眼下我正在等待她向我发出示意,要求我离开。
这时候,画家聪德尔又走到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他打量着别人,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长沙发,专注地望着那儿。这时玛丽亚正好抬起了眼睛,我看得正清,只见他片刻间愣住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而她两眼紧紧地盯着他,神情十分专注。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眨了眨眼睛,又询问似地抬了一下头,而她则微微点了点头。
这情景使我感到纳闷和不安。这其中的奥秘我一无所知。但愿这只是一种戏谑,是一种偶尔为之的事,一种不由自主的举动。可是我这样想并没有得到自我安慰,因为我分明知道,这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尽管他们俩整个晚上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且互相之间异乎寻常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在这一瞬间,我的幸福感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我幼稚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这时我心中连那么一点纯洁真诚的痛苦也不曾保存下来,尽管我很想承受这种痛苦;我心中有的只是一种羞耻和失望,有的只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和一种厌恶。如果,我看到玛丽亚同她的喜形于色的未婚夫或者一位求爱者在一起,那么我一定会对那个男子感到忌妒的,但我内心仍还是快活的。可是眼前这位,只是一个诱奸者,一个好色之徒,就在半小时之前他还在用他的脚同那个蓝眼睛的女人勾勾搭搭地调情。
尽管如此,我仍打起精神。事情往往会产生误解,所以我必须给玛丽亚一个机会,让她反驳我这可恶的疑虑。
我朝她走过去,郁郁不乐地注视着她那张满面春风的可爱的脸。然后我问道:“时间很晚了,玛丽亚小姐,请允许我送您回去好吗?”
唉,这时候我第一次看到她身不由己和做作的样子。她脸上原本纯洁的天使般的神色顿时消失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了。她笑了笑,大声说道:“哦,对不起,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回去。会有人来接我的。您想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