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驼背小人(上)(9)
好好睡个够。后来我千百次地许过这个愿,并且这个愿望后来真的实现了。但是经过了很长时间,在对能有个固定工作、能丰衣足食的希望每每落空以后,我才明白了这一点。
斯德哥利兹街与根丁纳街的街角
那时候,每个人的童年中都会凸显出那些姨妈们,她们似乎已经不再离开自己的房子了。我们和妈妈每次去看她们时,她们总是已经等候在那儿,永远戴着同一顶黑色小帽,穿着同一件真丝长袍,坐在同一把靠椅上,从同一扇挑楼凸窗里向我们打招呼。就像仙女无需下山却能守护着整座山谷一样,她们统辖着整个街区,却不必出现在街道上。雷曼姨妈就是这样的人物。光凭这个本分道德的北德族姓,她就足以一辈子当之无愧地固守在这座高悬于斯德哥利兹街与根丁纳街交汇处的挑楼上。这个街角属于三十年来几乎未被城市的变迁所触及的那一种。只是时至今日,街角那幅对于孩子笼罩着的面纱已经落下:小时候我没有把这条街读作斯德哥利兹,而是叫成“金翅雀”①。而雷曼姨妈不正是像一只会说话的鸟儿住在她的笼子中吗?每当我走进这个笼子,里面已经充满了那只黑色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
它曾经飞遍了自己家族分布在各地的所有巢穴和田庄,把村庄的名称和家族的姓氏——两种名称当时往往相互吻合——都记在脑中。姨妈熟知逊弗里斯,拉维彻,兰兹贝尔克,林登海姆,还有斯达加德这些家族之间的亲属关系、所住地点以及吉凶大事。这些家族过去曾以贩卖牲口和谷物为业居住在麦尔克氏和麦克棱堡地区,而现在他们的儿子,或许已经是他们的孙子已定居在柏林的老西区。这里的街道以普鲁士将军或者有时以居民们所来自的小城定名。很多年以后,当我坐着快速火车从这些偏僻的小城急速穿过,我常常从铁路路堤朝那些农家小屋,屋后庭院,粮仓以及山墙望去,并且问自己:我小时候去探望的那些老姨妈的父母亲们,很久以前是否正是把眼前这些小城的影子抛在脑后呢?
①译者注:德语中“金丝雀”这个词(Stieglitz)斯底哥利兹与那条街的街名(Steglitz)发音类似。
一个撕裂,沙哑的嗓音在向我问好,而对于我,却没有比雷曼姨妈的声音更细腻绵长和使我充满期待的了。我刚要进门,姨妈就忙着让人把一个玻璃箱子放在了我的面前。箱子里装着一整座活灵活现的矿山,里面的学徒,矿工和工长推着小车,拿着铁榔头,提着矿灯准确地随着钟摆的节奏活动着。这种玩具——如果可以这样称呼它的话——产生于那个富裕的市民阶层的孩子还可能一睹工厂车间和机器的年代。在所有的玩具中,矿山一直是最受喜爱的,因为在那里不但可以通过艰苦劳动挖到宝贝,而且在它的血脉里还注入了毕德麦耶尔派①代表人物让·保罗,诺瓦利斯,蒂克和维尔纳关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