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驼背小人(上)(7)
后来我又发现了一些新的角落;我从别人那里学习了很多。但没有一个女孩,没有一次经历,也没有一本书籍能够告诉我有关这些新鲜事物的细节。直到三十年后一位熟悉柏林,号称“柏林老土地”的朋友和我从城外远足归来,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穿行于这个苑林,把沉默的种子撒满它的小径。他在前面引路,小路越来越陡。这路即使还不会向我们引见那些“众生娘娘”,肯定至少也要引我们去造访这个林子的“土地娘娘”。那位朋友踏过沥青路,脚步激起阵阵回声。煤气路灯照射着,将模模糊糊的光撒在路面上。蹄尔苑林中别墅里窄小的阶梯,列柱的大厅,带状的缘饰以及过梁额枋——这一次都被我们刨根究底。尤其是那些楼梯间及其窗棂依旧未变,虽然居室内部已经变化很大。我至今还记得楼梯上那行诗句的原文。放学后我常常爬上这座楼梯,喘息中那些诗句曾填补了我心跳的间隙。
玻璃中有一幅画:一个女人手握花环从壁龛走出,像西斯廷圣母一样飘逸,那些诗句朦朦胧胧地映入眼帘。我用拇指勾着书包带一提一放并念道:“劳动是公民的光荣,福祉是辛苦的酬劳。”楼下的大门叹息一声撞上了锁,就像鬼魂降落坟中。外面可能下着雨,一扇彩色窗棂敞开着,我随着雨点的节拍继续往楼上爬。
卡里亚蒂登和阿特兰登①、男童塑像和果树女神当时曾经注视着我,在它们下方贴近我的是那些积满灰尘的看门神,它们守护着人世之门或是一座房屋的大门。它们擅长于等待,不管是等待一个陌生人,等待众神的重归,还是等待那个三十年前背着书包从它们身边溜过的小男孩,它们都一如既往。这些古代神话人物使柏林的老西区②在我眼中幻化成古代欧洲的西方③。西风吹来,拖船载着赫斯柏利登④的苹果顺着兰德维尔运河⑤驶去,停靠在海拉格立斯⑥的桥头。像童年时代那样,长蛇⑦星座和馁眉亚⑧狮座此时又在大星座⑨周围葱郁的苑林中各居其位了。
①译者注:Atlanten.背着檐梁德男神像柱。
②译者注:在欧洲工业化的进程中,柏林从上世纪末开始渐渐由东向西发展。柏林的老西区在1900年前后已经不再是最繁华的市区了。
③译者注:对于欧洲人,古代的西方大约在地中海西部西班牙与摩洛哥相望的直布罗陀海峡。
④译者注:Hesperiden,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园的诸女神。
⑤译者注:landwehrkanal,柏林运河的一段。
⑥译者注:Herakles桥,即直布罗陀海峡大桥。海拉格立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
⑦译者注:希腊神话中的多头蛇怪。奥狄西斯(Odysseus)曾战胜此兽。
⑧译者注:Nemia馁眉亚,希腊古城,今在保加利亚境内。
⑨译者注:星座名。蹄尔林苑内,胜利女神之柱所在地的圆转盘也称“大星座”(Croser Stern)
迟到
校园里的那只钟好像由于我的过失而损坏了。它的指针指着:“太晚”。我沿着走廊从一间又一间教室的门边溜过,里面传来密谋般的窃窃私语之声。门背后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同谋。也有的教室寂静无声,像是在等候某个人的到来。我悄无声息地摸着门把,太阳沐浴着我站立的那块地方。就这样,我委曲求全地放弃了本来可以是绿色的一天,走进教室。教室里好像没有人认识我,甚至没有人看见我。就像魔鬼吞噬了彼得·施勒米尔①的影子,老师在这堂课开始的时候就把我的名字没收了。整整一堂课都没有轮到我回答问题。我默默地坚持到课间休息的钟声响起。然而,钟声里没有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