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本雅明:驼背小人(上)(11)
①译者注:一次大战中本雅明失去了最好的朋友c.F.Heinle。
农贸市场
首先,你们不要以为它被叫作“农贸市场”(Markt-Halle)。不,那时候人们把它念作“塔乐区”(Mark-Thalle)。就像这两个词由于在发音上的习惯性混淆而变得含糊不清,失去了原来的意思,那些市场的画面也随着我对集市的过于熟稔而变得模糊不清,完全失去了买和卖的基本含义。推开前厅装有沉重的、被旋紧的弹簧拉得颤颤悠悠的门。目光首先盯住了被养鱼水和冲洗水弄得又湿又滑的瓷砖地面,走在上面很容易因为踩到胡萝卜或莴苣叶子而滑倒。在编了号的棚板后面端坐着那些行动艰难的售货女人。她们是掌管可买卖的谷物的女祭司,是兜售各种田里长的和树上结的果实、各种可以吃的鸟类,鱼类和哺乳类动物的赶集的女人,是拉皮条的女人。这些被绒线裹着的庞然大物不可一世地在售货棚之间互相交流着,不管是通过大钮扣闪烁的光芒,通过拍打围裙的声响,还是通过胸脯起伏的叹气声。
她们的裙沿下不正是在沸腾,在汹涌,在膨胀着吗?这不正是真正肥沃的土壤吗?这些市场的商品:野果,甲壳动物,蘑菇,大坨的肉和芥类蔬菜,不正是这个市场的守护神亲自投入她们怀中的吗?她们一边把自己献身干它,与它无形地交欢作乐,一边漫不经心地靠在木桶上,或把链子松弛的卖货秤夹在两膝之间,默默地审视着川流而过的家庭主妇们。这些主妇提着沉甸甸的网兜或口袋,牵着小孩艰难地在又滑又臭的过道里往前挪动。
发烧
每一次生病都是这样开始的,那倒霉的病不紧不慢,小心翼翼并机智敏捷地侵入我的身体。它不愿招摇过市。开始的时候皮肤上起了一些斑点,有恶心的感觉。这就好像疾病习惯于耐心等待,直到医生为它准备好了营寨。医生来了,看了看我,告诫我要在床上等候还会发生的一切。他禁止我阅读,而我本来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趁着还有时间,我的脑子也还没有混乱不清,我开始把将要发生的事在脑中前前后后过一遍。我打量着床与门之间的距离,问自己,还有多久我可以凭着呼唤逾越这段距离。我在想象中看见了那只边缘带着母亲请求的勺子,它先轻轻地接近了我的嘴唇,后来才原形毕露,把苦涩的药水猛地倒入我的喉中。就像醉醺醺的人数着数,想着事,仅仅为了验证自己还算清醒;我也数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圈,把墙上的菱形图案不断地重新归成一组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