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短篇小说编(十二)(7)
洪天富 译
回忆卡尔达铁路
编者注:作品写于1914年,录在8月15日的日记里。这正是作者写完长篇小说《失踪者》(即《美国》)的一年。从小说的思想内容和写作风格看,都与《失踪者》有联系。
在我的生命中有一段时间——距今已有四年了——我在俄罗斯内地的一段不长的铁道上有过一个职务。我还从来没有在那样孤零零的地方待过。出于各种与此不相关的原因,我那个时候正在寻找这样一个地方,越使我感到荒僻,对我来说就越觉得可爱,就是现在我也无怨无悔。在最初的时间里,我只是缺少忙碌。
这小段铁路一开始大概是出于某种经济的目的而铺设的,但是资本不足,建筑停顿下来,暂时不能通往离我们这里驱车要五个白天路程的下一个比较大的地方卡尔达,这段铁路正好在一个荒僻地带的小居民区停住了,从这个地方还需要整整一天的路程才能到达卡尔达。这段铁路当然最终要延伸到卡尔达,但时间却是难以估计,如今也只好无利可获地躺在那里了,因为它的全盘计划完全不适用,乡村需要公路,而不是铁路,现在这段铁路还存在着,其实有没有它完全无所谓,每天来去的两趟列车装载着轻便车就可以运输货物,旅客嘛,也只是夏天里的几个农业工人。但有人并不想让这段铁路完全停下来,因为他们总希望通过这段铁路的运营为扩建吸引资本。以我看来,这种希望并不是那种很有希望的希望,还不如说是绝望和懒惰。只要手头还有物资和煤,这段铁路就运行着,几个工人得到的工资既没规律,而且还在减少,好像那是他们得到的恩赐,主管人是不是在等待着彻底的崩溃。
我被录用在这段铁路上,住在一间木头棚屋里,这座木屋还是在建筑这段铁路时留下的,它同时还兼作车站房子用。木屋里只有一个房间,里面为我放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可能为了写字用的。桌子上方安装了一部电话机。当我春天到这里的时候,一趟列车很早就经过了这个站——不久就改变了——而且有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某一位乘客来到本站,而我正在睡觉。这位乘客自然不会待在露天里——直到夏季的中期这里的夜还是很凉的——而是来敲门。我拔开门闩,我们常常是用聊天来度过整个的时间。我坐在木板床上,我的客人蹲在地上,或者我让他泡茶,然后我们两个人在友善的默契中同饮。所有这些农村的人都是非常容易相处的。此外,我发现,我并不很适应忍受这种完全的孤独,但同时我也不得不跟自己说,我强加给自己的这种孤独,在不长的时间之后已经开始驱散了过去的烦恼。
我特别感觉到,这是一种对不幸的巨大的考验力量,它能持续地控制一个处在孤寂中的人。孤独比任何一切都更强有力,并驱使一个人再次回到人群中去。当然人们又会试图寻找另外的、表面上少些痛苦的、实际上还是完全陌生的道路。